陈真真笑了笑，转身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响了起来。
客厅里只剩下陈姗姗和朱泽宇。
陈姗姗脸上的笑意瞬间收得干净，猛地站起身，几步跨到朱泽宇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就往卧室方向拽。
“哎哟，疼疼疼……姐你轻点！”
朱泽宇冷不防被揪住右耳，疼得龇牙咧嘴，下意识就想甩开。
可一抬头，看见表姐腮帮子绷得死紧，眼神跟刀子似的，到嘴边的抗议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只好配合地歪着脑袋，被拽得踉踉跄跄进了卧室。
“砰”的一声，陈姗姗反手甩上门，后背紧紧抵着门板，这才松了手。
朱泽宇捂着通红的右耳，一个劲儿地揉，嘴里小声嘟囔：
“姐，你练九阴白骨爪呢？下手也太狠了……”
“少给我贫嘴！”
陈姗姗没好气地打断他，顺手扯住他卫衣帽子的抽绳，把人拉到床边按着坐下。
她自己则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眼神像探照灯一样直勾勾地盯着他，
“老实交代，你跟二姑怎么回事？真当我瞎呢？那气氛明显不对劲！”
朱泽宇眼神躲闪，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床沿的木头缝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能有啥事啊。”
“还装？”
陈姗姗往前凑了凑，露出白森森的牙，一副“你再不说我就动手”的架势，
“刚才提辣椒炒肉的时候，二姑手里那把菠菜都快被她掐出水了！还有你，一紧张就抠手指头，这毛病当我不知道？”
朱泽宇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又想起刚才耳朵的疼，最终没扛住表姐的“逼供”。
他耷拉着脑袋，把大年三十晚上纪明来家里吃饭、后来母亲拒绝人家的事，大概说了一遍。
陈姗姗听完，嘴巴微张，半天没合拢。
她刚才脑子里转了八百个弯，猜是不是朱华那个混蛋又来骚扰二姑了，结果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二姑的“第二春”！
想想也是，二姑这些年被朱家蹉跎得够呛。
离婚前明明才三十出头的年纪，之前看起来说她快五十都有人信。
整个人灰扑扑的，一点活气儿都没有。
自从咬牙从那个火坑搬出来，直到彻底离了婚，日子才慢慢有了光亮。
二姑心里有了盼头，脸上有了笑，人也长了点肉，气色越来越好，看着都年轻了不少。
她年轻时可是村里有名的美人，现在也爱打扮了，会穿碎花裙子，走路都带着风，每天笑呵呵的。
陈姗姗能感觉到，二姑整个人都轻快了起来。
现在居然还有人追求她，这多好的事儿啊！
可再看看眼前垂头丧气的表弟，陈姗姗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她叹了口气，在朱泽宇旁边坐下，语气放软了些：
“小宇，这……这不是好事吗？要是二姑真能找到个知冷知热、心疼她的人，多好啊。这事……你怎么想的？”
表姐的话像根小针，轻轻扎在朱泽宇心上。
他头垂得更低了，手指抠得更用力。
他自己心里也乱成了一团麻。
没人比他更清楚母亲在朱家遭的那些罪，那些苦日子他都是亲眼看着熬过来的。
他比谁都希望母亲能幸福，能有人真心实意地疼她、爱她，让她不用再那么累死累活。
可另一个声音又在脑子里叫嚣：万一……
万一妈妈有了新家，新生活，自己这个“拖油瓶”会不会就成了多余的那个？
会不会被慢慢推开，甚至……被抛弃？
这两天他变得特别沉默，在家话也少了，只是闷头学习，抢着帮母亲干活，好像只有拼命证明自己“有用”，才能牢牢抓住母亲，不让她“飞走”。
但很快，他就看到了母亲强装镇定下的失魂落魄。
好几次，他看见母亲手里拿着东西，眼睛却望着门口发呆；
看见她在厨房忙碌的间隙，会突然停下来，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疲惫和落寞。
那一刻，朱泽宇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又酸又疼。
晚上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目光落在书桌上那摞崭新的习题册上：那是纪明那天来时特意送来的，说是下学期用得着。
朱泽宇盯着那摞书，开始回想，反思自己之前对纪明的敌意。
纪明……好像真的不像坏人。
他工作体面，说话做事也挺正派（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对母亲……似乎也挺上心的。
母亲拒绝他时说的那些顾虑，朱泽宇其实都听懂了。
他在学校，不也跟母亲有一样的担心吗？
他也怕被同学在背后指指点点，叫“没爹的孩子”。
所以即便他觉得自己不是块学习的料，也在咬牙拼命学，就为了成绩别太难看，能让同学和老师看得起他一点。
母亲的无奈和顾虑，他完全能理解……
陈姗姗看着表弟那副纠结又痛苦的样子，大概猜到了他心里的疙瘩。
换位想想，要是自己处在表弟的位置，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挪近一点，伸手轻轻拍了拍朱泽宇紧绷的肩膀，声音放得更柔和：
“小宇，你马上就高三了，说起来也算是个小大人了。大人的世界啊，有时候真的挺多无奈，挺多身不由己的。
你得明白，二姑她首先是她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然后才是你的母亲。
这些年，要不是为了你，她可能……真的很难撑下来。
如果你担心的是二姑再婚后会不要你，那真是想多了。
她要是真不想要你，当初离婚的时候，就不会宁愿借钱也要给朱华那个混蛋抚养费，拼了命也要把你从那个火坑里带出来……”
陈姗姗说得很慢，声音很轻，每一个字都带着理解和心疼。
朱泽宇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
这些道理他未必不懂，可能就是一时钻了牛角尖，自己把自己困住了，走不出来。
陈姗姗顿了顿，看着他的侧脸，继续说：
“你想想，如果那个纪明，真能好好照顾二姑，让她不用再那么辛苦，让她脸上能天天挂着笑，这难道不是你最希望看到的吗？”
“我知道的，姗姐……”
朱泽宇终于抬起头，眼眶红红的，里面蓄满了泪水，声音哽咽，
“可是、可是我也更害怕、万一……万一那个纪明，以后也……也变成跟我那个爸一样的人呢？那怎么办？”
陈姗姗一下子被问住了，张了张嘴，却没能立刻说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