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的光在谷仓里晃悠,把麻袋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忽大忽小。杨浩宇蹲在谷堆边,手里攥着把新谷,指缝漏下的谷粒落在地上,发出“嗒嗒”的轻响,混着窗外的虫鸣,倒比白日里多了几分静气。
“浩宇哥,你说这谷粒能存多久?”苏婉清抱着膝盖坐在麻袋上,蓝布褂子上还沾着几星稻壳,灯光照在她脸上,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她刚把最后一袋谷粒倒进仓里,额角的汗还没干透,亮晶晶的像撒了层碎银。
杨浩宇把谷粒撒回谷堆,拍了拍手:“只要通风好,能存到明年开春。到时候磨新米给你做年糕,比镇上卖的还软和。”他想起去年苏婉清捧着年糕笑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往上扬。
“真的?”苏婉清眼睛亮了,“那得留着最饱满的谷粒做种,明年开春种下去,说不定能长出更壮的苗。”她伸手从谷堆里挑着饱满的谷粒,指尖被谷壳划得发红也没在意,很快就挑了小半捧,小心翼翼地装进布兜里。
赵刚抱着个粗瓷碗从外面进来,碗里飘着葱花蛋的香。“婶子让我给你们送点宵夜,”他把碗往麻袋上一放,自己先拿起个窝头啃着,“刚出锅的葱花蛋,还热乎呢。”
苏婉清捏起块蛋花塞进嘴里,烫得直呼气,却笑得眉眼弯弯:“李婶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比我娘做的多放了花椒,香得很。”
“那是,”赵刚含糊不清地说,“李婶说,今年收成好,得多放俩蛋,算是给咱庆庆。”他指了指墙角的空坛子,“等过几天把谷粒扬干净了,就让大叔去镇上换些酒,咱在谷仓里喝两盅。”
杨浩宇看着墙角的坛子,忽然想起春天育苗时的事。那会儿苏婉清蹲在秧田边,手里捏着根树枝划来划去,说要给稻苗编个成长日记;赵刚则拿着个小本子,天天记气温、记浇水的次数,后来本子被雨水泡了,他还心疼了好几天。
“对了,”杨浩宇忽然开口,“上次你说要给稻苗画的生长图,画完没?”
苏婉清脸微红,从布兜里掏出个小本子,封面都磨卷了边。“画了大半,就是……有点丑。”她翻开本子,上面用炭笔描着稻苗的样子,有的歪歪扭扭,有的还涂了又改,却看得出来很用心。“你看这株,是刚冒芽的时候画的,当时还以为活不成呢,结果长得最壮。”
赵刚凑过去看,指着其中一页笑:“这不是我上次踩坏的那株吗?你还画下来了?”那页上画着株歪脖子稻苗,旁边用小字写着“赵刚踩的,浇了三天水救回来了”。
“当然得记着,”苏婉清挑眉,“等明年它结了谷,第一个给你吃,让你好好反省。”
三人笑成一团,煤油灯晃得更厉害了,墙上的影子也跟着蹦跶。
“说真的,”赵刚忽然收了笑,挠挠头,“我爹说,明年想把东边那片荒地开出来种稻子,让我问问你们愿不愿意一起。”
杨浩宇眼睛亮了:“当然愿意!去年修排水沟时,我看那片地的土挺肥,就是得先把石头捡干净。”
“我可以画张地形图,标上哪块石头多,哪块地势低,”苏婉清立刻接话,“到时候引水也方便。”
赵刚一拍大腿:“就这么定了!等过了冬,咱就开工!”他拿起碗里最后一块蛋花塞进嘴里,“到时候咱种的稻子,肯定比今年的还饱满!”
窗外的月亮爬高了,清辉从谷仓的缝隙钻进来,落在谷堆上,像撒了层霜。虫鸣渐渐稀了,只有谷粒偶尔从麻袋缝里漏出来,“嗒嗒”声格外清晰。
苏婉清把挑好的谷种放进陶罐里,盖紧盖子,又在罐口缠了圈布。“这样就不会受潮了,”她把陶罐放在粮仓最干燥的角落,“等明年开春,它们就该发芽了。”
杨浩宇看着那只陶罐,忽然觉得,日子就像这谷种,得好好存着,耐心等着,总有破土的时候。他想起白日里晒谷场的热闹,想起李大叔赶车时的吆喝,想起苏婉清挑谷粒时认真的侧脸,还有赵刚啃窝头时的憨样,心里像被谷粒填满了似的,沉甸甸的暖。
“时候不早了,”杨浩宇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谷灰,“回去睡吧,明天还得把谷粒扬干净呢。”
苏婉清把小本子揣回兜里,跟着站起来,衣角扫过谷堆,带起阵细微的沙沙声。“晚安,”她轻声说,月光落在她睫毛上,像沾了层银粉,“明天见。”
“明天见!”赵刚挥挥手,抱起空碗往外走,脚步踩在谷壳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
杨浩宇最后灭了煤油灯,谷仓里顿时浸在月光里。他站了会儿,听见谷粒在麻袋里轻轻呼吸的声音,像在说:别急,慢慢来。
他转身往外走,身后的谷仓静悄悄的,却像藏着满肚子的话,等着明年开春,再一股脑儿地说给田埂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