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的脚步沉了几分,指尖那片梧桐枯叶转得略快了些,尸气在掌心悄悄凝了丝极淡的凉意——不是针对谁,只是怕义庄里那两个女鬼应付不来。红嫣和蓝盈虽比阿瑶修为稳些,却是难的的沉稳下来,见了带灵力的生人,难免会慌神,更别提身边还跟着个只会咿呀叫的小菊妖。
山脚下的风已经带了暮色的凉,萧承抬眼时,能看见义庄那扇斑驳的木门,门楣上挂着的“义庄”木牌,在夕阳下泛着旧木头的光。只是往日里该安安静静的院落,此刻竟隐约飘着两股陌生的气息,不似妖鬼的阴寒,也不似九叔那般清透的道力,反倒带着种厚重的沉稳,像山巅常年不化的积雪,冷得规整。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没急着推门,先隔着门缝往院里看。
院里的石桌上,还摆着蓝盈下午没收拾完的针线笸箩,红嫣正蹲在廊下,小心翼翼地给小菊妖梳着头顶那撮嫩黄色的绒毛——小菊妖缩在她掌心,像朵刚冒芽的小雏菊,时不时蹭蹭她的手指,发出细细的“咿呀”声。而廊前的石阶上,站着两个僧人,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僧袍,袖口磨出了毛边,脚下是双旧布鞋,鞋面上沾着些泥土,想来是走了不少路。
两个僧人都生得清瘦,年长些的额间有颗黑痣,手里攥着串佛珠,佛珠被盘得发亮,目光落在院里时,没有半分凌厉,反倒带着几分温和;年轻些的僧人眉眼青涩,背着个布囊,布囊口露出半截木杖,正悄悄打量着红嫣掌心的小菊妖,眼神里藏着点好奇,却没敢上前。
红嫣显然是慌了,手顿在半空,怀里的小菊妖也察觉到不对,往她掌心缩了缩,“咿呀”声弱了下去。蓝盈从屋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块没蒸好的面团,见了两个僧人,也愣在原地,手里的面团差点掉在地上:“你……你们是谁?来义庄做什么?”
年长的僧人双手合十,躬身行了一礼,声音沉稳平和:“女施主莫慌,贫僧法号了尘,身边这位是贫僧的师弟了悟。我们师徒二人云游至此,察觉这义庄内萦绕着多种阴灵与妖物的气息,怕有邪祟作乱,惊扰了施主,便过来查看一番。”
“邪祟?没有的事!”蓝盈连忙摇头,往前走了两步,挡在红嫣身前,“我们这里都是安分的,没有作乱的邪祟!”她心里慌,语气却硬撑着——九叔走前交代过,若有生人来查问,别露了众人的身份,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了尘僧人闻言,只是淡淡一笑,目光扫过院里的角落,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指了指石桌旁的凳子:“贫僧并无恶意,只是随口一问。若施主不便,我们师徒二人便在门外等候片刻,待此间主人归来,再说明来意便是。”
了悟僧人也连忙附和:“是啊女施主,我们不是来抓妖除鬼的,就是路过,察觉到气息有些特别,才进来看看。你掌心的小灵物……看着倒是乖巧。”他说着,目光又落在红嫣掌心的小菊妖身上,眼神里的好奇更浓了些。
红嫣抱着小菊妖,轻轻摸了摸它的绒毛,小声说:“它叫小菊,不会伤人的。”
就在这时,萧承推开了木门,脚步声落在青石板上,打破了院里的僵持。红嫣和蓝盈见是他,眼睛一亮,紧绷的身子瞬间放松下来:“大人!”
小菊妖也从红嫣掌心探出头,朝着萧承“咿呀”叫了两声,像是在撒娇。
了尘和了悟师徒二人转头看来,目光落在萧承身上时,都微微顿了顿。了尘僧人眉头轻蹙,指尖的佛珠转得慢了些——他能察觉到萧承身上的气息,既不是人,也不是普通的妖鬼,那气息里带着极重的阴寒,却又透着种异样的沉稳,有戾气,有煞气不过没有被煞气侵蚀,反倒比寻常人还要平和,让他有些捉摸不透。而且——这股金光是怎么回事?
萧承没在意两人的目光,走到红嫣身边,扫了眼小菊妖,见它没受惊吓,才看向了尘僧人,语气平淡:“二位便是云游至此的僧人?方才听二位说,察觉义庄有邪祟的气息?”
“正是贫僧。”了尘僧人再次合十行礼,目光坦诚,“贫僧观施主身上的气息颇为特别,想来便是这义庄的主人吧?贫僧并非有意窥探,只是这义庄内既有阴灵之气,又有妖物之气,还夹杂着施主这般独特的气息,实在少见。贫僧只是担心,若有失控的邪祟在此,会给施主和周遭的人带来危险。”
“多谢二位关心,不过多虑了。”萧承走到石桌旁坐下,指了指红嫣和蓝盈,“这两位是红嫣和蓝盈,院里的小菊妖,都是安分守己的,从不会作乱。”他没隐瞒众人的身份——既然对方能察觉气息,隐瞒也无用,反倒显得心虚。
红嫣和蓝盈愣了一下,随即也松了口气——有大人在,就算说了身份,也不用怕。
了悟僧人惊讶地睁大眼睛:“原来……二位女施主是阴灵,这小灵物是妖?可……可你们身上都没有戾气啊,跟我以前见过的妖鬼不一样。”他跟着师兄云游,也见过不少作乱的妖鬼,那些妖鬼身上的阴寒之气,往往带着恶意,可眼前这两位女鬼,还有那只小菊妖,身上的气息却很干净,甚至带着几分暖意。
了尘僧人也点了点头,语气里多了几分赞许:“施主能约束这些阴灵与妖物,让它们安分守己,实在难得。贫僧方才察觉气息时,还以为是有邪祟聚集,如今看来,倒是贫僧判断错了。”
“二位只是路过,难免会多想。”萧承抬手,让蓝盈去拿些茶水,“九叔——也就是这义庄原本的主人,是茅山的道士,他素来不滥杀无辜,只要是安分的妖鬼,都可以留在义庄。这次他带着两个徒弟去了酒泉镇,义庄里便只剩我们几个。”
“原来是茅山的道长在此居住,难怪。”了尘僧人了然,“贫僧曾听闻茅山派的道士,行事素来公正,不偏袒人类,也不滥除妖鬼,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蓝盈端着两杯茶水走过来,放在了尘和了悟面前的石桌上:“两位大师,喝杯茶吧。山里的泉水,凉丝丝的。”
了悟僧人连忙道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睛亮了亮:“好喝!比我们路上喝的河水甜多了!”
了尘僧人也浅啜了一口,目光落在萧承身上,又问:“施主身上的气息,贫僧实在看不透,不知施主……”
“我是僵尸。”萧承没隐瞒,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事,“不过我不会吸食人血,也不会作乱,这些年一直跟着九叔,守着这义庄。”
这话一出,了悟僧人手里的茶杯差点没拿稳,惊讶地看着萧承:“僵……僵尸?可僵尸不都是会伤人的吗?我师傅以前说过,僵尸是怨气所化,煞气极重,很难有自主意识,更别提约束妖鬼了。”
了尘僧人也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对着萧承躬身行了一礼:“施主能克制自身煞气和兽性,坚守本心,不害生灵,实在难得,贫僧佩服。”他修行多年,见过不少异类,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平和的僵尸,不仅能自主行事,还能约束着一群安分的妖鬼,这份心性,连不少人都比不上。
萧承摆了摆手:“不过是守着一份平静罢了,谈不上佩服。”萧承心想:你是没看见我大开杀戒的时候,不过有着茅山那道金光在,你们也看不出来什么。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扑棱”的翅膀声,墨羽扑扇着黑色的翅膀飞了进来,落在萧承的肩膀上,嘴里叼着一根新鲜的树枝——它原本在山里捡树枝玩,见天色晚了,便回了义庄。
见了院里的两个僧人,墨羽愣了一下,嘴里的树枝掉在地上,警惕地盯着两人,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响。小菊妖也从红嫣掌心探出头,对着墨羽“咿呀”叫了两声。
“这是墨羽,也是妖。”萧承摸了摸墨羽的头,安抚道,“别怕,他们不是来伤人的。”
墨羽闻言,才放松了些,却还是没离开萧承的肩膀,只是好奇地打量着了尘和了悟。
了悟僧人看着院里的景象,忍不住笑了:“师兄,你看这里,有僵尸,有女鬼,还有乌鸦妖和小菊妖,却这么热闹,一点都不像有邪祟的地方,倒像个家一样。”
了尘僧人也笑了,目光柔和:“是啊,心善之处,便是家。施主能将这里打理得这般和睦,实在难得。”他站起身,对着萧承再次合十:“贫僧师兄二人,今日多有打扰,如今知晓这里并无危险,便不再逗留了。明日我们便会离开此地,继续云游。”
“不再多坐片刻?”萧承问道,“天色已晚,山里怕是不好走,若不嫌弃,义庄还有很多空屋,可以暂住一晚。”
了悟僧人眼睛一亮,看向了尘僧人,眼里满是期待——他走了一天的路,早就累了,能有个安稳的地方住一晚,自然是好的。
了尘僧人犹豫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多谢施主好意,不过不必了。我们师兄二人,云游在外,早已习惯了风餐露宿,就不麻烦施主了。”他知道义庄里都是妖鬼,自己和弟子是僧人,虽无恶意,却怕彼此不便。
萧承也不强留,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便不拦着二位了。山里夜间有不少枯枝,二位若要在山里落脚,记得多留意些,别遇到不安分的小妖。”
“多谢施主提醒,贫僧知晓了。”了尘僧人说着,便带着了悟转身,朝着院门外走去。
了悟僧人走在后面,回头看了眼院里的小菊妖和墨羽,对着红嫣和蓝盈挥了挥手:“女施主,我们走啦!以后有机会,我们再来看你们!”
红嫣和蓝盈也挥了挥手:“两位大师,路上小心!”
看着师徒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暮色里,蓝盈才松了口气,走到萧承身边:“大人,没想到来的是僧人,还这么和善,我还以为是来抓我们的呢。”
小菊妖像是听懂了,蹭了蹭红嫣的手指,“咿呀?。墨羽也扑扇了两下翅膀,叼起地上的树枝,飞到石桌上,把树枝递给小菊妖,像是在跟它分享玩具。
夕阳彻底沉了下去,夜色漫进了义庄,蓝盈点亮了院里的油灯,昏黄的灯光洒在青石板上,映着几人的身影,格外温暖。萧承坐在石桌旁,看着院里打闹的墨羽和小菊妖,看着红嫣和蓝盈收拾着石桌上的东西,眼底的暖意又浓了些。
他原本以为,这平静会被不速之客打破,却没想到,等来的是一场善意的相遇。或许,这义庄的平静,不会那么容易被打破;或许,这些安分的妖鬼,终究能在这里,寻到一份长久的安稳。
油灯的光晃了晃,映在萧承指尖的梧桐枯叶上,叶面上的纹路,在灯光下格外清晰。晚风拂过,带着院里的草木香,还有几分淡淡的暖意——是他守了这么久,想要留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