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卿在一旁得意洋洋，挺着小胸膛，仿佛被夸的是他自己：“那是！我兄弟，能不厉害吗？”
墨怀仁瞥了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一眼，没搭理他，而是转向宋河，脸色变得无比郑重。
“贤侄，关于这次合作，我思来想去，觉得之前的分成方式，对你太不公道。”
他伸出四根手指。
“我决定，此次售书所得利润，墨家只取四成！剩下的六成，全归贤侄你！”
此言一出，墨卿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六成？给宋河？
他爹疯了？！
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墨家出人出力出本钱，居然只拿四成？
这买卖做到姥姥家去了！
然而，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宋河的反应。
宋河几乎没有犹豫，直接摇头。
“不可，墨伯父。”
“墨家书坊负责雕版、印刷、纸张、油墨，还要承担所有人工与销售的成本。更重要的是，墨家提供了无人能及的销售渠道。”
“这些，远非小子一两幅画稿可比。”
“小子不过是投机取巧，画了两张画而已。若无墨家，这两张画稿不过是两张废纸。原先说好的五五分成，已是小子占了天大的便宜，六四之说，万万不可。”
墨怀仁愣住了。
他设想过宋河可能会推辞一下，然后半推半就地接受。
他甚至准备好了一套说辞，来说服这个年仅十岁的孩子。
可他万万没想到，宋河拒绝得如此干脆，理由如此清晰，逻辑如此缜密。
这小子……他真的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居然把渠道、成本、人工这些东西算得一清二楚！
青州城里那些自诩精明的掌柜，都未必有他这般通透！
“贤侄，此言差矣！”墨怀仁定了定神，语重心长道，“画，是这批书的灵魂！没有你的画，这一切都无从谈起。”
“这六成，你当之无愧！”
他这是真心话。
在他看来，宋河的画才是核心竞争力，其他的都是附属品。
宋河却再次拱手，态度坚决：“墨伯父，亲兄弟明算账。”
“一门生意若想长久，账目必须分明，权责必须对等。”
“小子只出画稿，便拿六成，这不合规矩。”
“以后若是再有合作，又该如何自处？难道次次都让墨家吃亏？”
“小子斗胆，依旧按五五分成。若伯父觉得过意不去，不如这样，这批书的雕版、印刷成本，全算在小子头上，从我的分成里扣除便可。”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滴水不漏。
墨怀仁突然感到一阵后怕。
幸好，幸好自己今日亲自来了，幸好自己主动提出了六四分。
若是自己真的按五五分心安理得地赚了这笔钱，恐怕在这少年心里，自己已经被打上了“贪婪短视”的标签，未来的合作也就无从谈起了。
他与一个十岁的孩子在生意场上交手，竟险些落了下风！
“好……好！”
墨怀仁重重吐出两个字，眼神复杂地看着宋河，“就依贤侄所言！五五分账，成本……成本我们墨家出！这是底线！”
他不敢再提让宋河承担成本的事了。
再提，就不是看重，而是羞辱了。
宋河见他态度坚决，便也不再推辞，再次拱手：“那便多谢墨伯父。”
“应该的，应该的。”
墨怀仁连连摆手，心中对宋河的评价，已经拔高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
……
目送宋河的身影消失在官学门口，墨怀仁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转头看向还愣在一旁的墨卿，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卿儿。”
“啊？爹，咋了？”
墨卿还沉浸在刚才那场“分钱不要”的诡异争执里。
“从今天起，宋河不只是你的同窗，你的朋友。”
“他是我墨家最重要的合作伙伴，是你必须用尽一切心思去结交的贵人！你明白吗？”
墨卿被自家老爹这阵仗吓了一跳，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大大咧咧地一拍胸脯：“那必须的！小爷的哥们儿，那肯定厉害啊！爹你放心，我跟他关系铁着呢！”
墨怀仁看着儿子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他真想撬开这小子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全是浆糊！
铁？你懂个屁的铁！
你以为你们今天一起掏鸟窝，明天一起被先生罚站，就是关系铁了？
愚蠢！
真正的关系，是利益的捆绑，是价值的认同，是危难之时的相互扶持！
“你……”
墨怀仁刚想发火，但看着墨卿那张兀自得意的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跟这小子说这些，无异于对牛弹琴。
他深吸一口气，换了个说法：“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宋河但凡有任何需要，你都必须第一个冲上去帮忙！他要钱，你给钱！他要人，你给人！就算他要你去跟李魁、赵雷打一架，你也得给我抄着板凳上！听见了没有！”
墨卿看着老爹那几乎要吃人的眼神，脖子一缩。
他意识到，老爹这次是来真的了。
宋河已经走远，听不见了。
他立刻收起那副张扬的姿态，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脸上堆起了乖巧的笑容：“爹，您放心！儿子明白！宋河就是我亲哥！以后他指东，我绝不往西！我一定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让他把咱们墨家当自己家！”
说着，还凑上前去，殷勤地给墨怀仁捶起了肩膀。
“爹您高瞻远瞩，慧眼识珠，一眼就看出了宋河这匹千里马！儿子佩服得五体投地！有您这样的爹，是儿子三生修来的福分啊！”
这变脸的速度，这马屁的熟练度，让墨怀仁眼角一阵抽搐。
他没好气地拍开儿子的手：“少来这套！滚回学堂去！”
“好嘞！”墨卿如蒙大赦，一溜烟跑了。
墨怀仁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罢了，蠢是蠢了点，但至少听话。
希望这条线，能牵住了。
他转身登上马车，脸色再次变得冷峻。
“去书坊！让所有人都动起来！加班加点，给我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