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管彤彤在望海坨的海猎大赛上巧夺头筹,用山林智慧赢得满堂彩的同时,曹云飞和陈卫国历经数日颠簸,终于踏上了南国这片湿热而陌生的土地。
火车轰鸣着驶入终点站,随着潮水般的人流挤出车厢,一股闷热潮湿、夹杂着浓郁海腥和热带植物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让习惯了东北干爽气候的曹云飞瞬间有些窒息感。放眼望去,街道两旁是高大的椰子树和榕树,人们穿着清凉的短衫拖鞋,说着完全听不懂的方言,一切都与千里之外的老家截然不同。
“曹大哥,跟紧我,这儿人多眼杂。”陈卫国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他熟练地领着曹云飞穿过拥挤的车站广场,找到了一辆去往沿海港口的班车。一路上,曹云飞像个刚进城的娃娃,好奇地打量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水田、蕉林和样式奇特的骑楼建筑,心中充满了新奇,也夹杂着一丝身处异乡的茫然。
班车在崎岖的沿海公路上颠簸了几个小时,终于在一个喧闹嘈杂的渔港小镇停下。空气中弥漫着比望海坨浓烈数倍的海腥味和柴油味,码头上桅杆如林,机器轰鸣,大小船只进进出出,一派繁忙景象。陈卫国按照地址,找到了那位老中医儿子介绍的中介人——一个皮肤黝黑、精瘦干练、被称为“强哥”的本地人。
强哥很热情,操着带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寒暄几句后便直入主题:“曹生,陈生,一路辛苦啦!船呢,我已经帮你们看好啦,就在三号码头,船主林老板也在,我们现在就过去睇睇(看看)?”
曹云飞压下心中的急切,沉稳地点点头:“麻烦强哥了,先看看船再说。”
跟着强哥穿过堆满渔网和铁锚的码头,来到三号码头。一条约莫十二三米长的木壳渔船静静停靠在岸边。船体看起来比照片上要旧一些,油漆有些斑驳,但木质船板看上去还算厚实,船型是这边常见的“尖头阔肚”,看起来挺稳重。一个穿着汗衫、戴着草帽的中年汉子正蹲在船头抽烟,想必就是船主林老板。
“林老板,买家来啦!”强哥招呼道。
林老板站起身,打量了一下曹云飞和陈卫国,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用生硬的普通话说了句:“船在呢,自己看。”
曹云飞没有急于上船,而是像在山里观察猎物踪迹一样,先绕着船走了一圈,仔细查看船体吃水线附近的腐蚀情况、船底附着物、以及舵和螺旋桨的状况。陈卫国则更关注甲板上的起网机和舱盖的密封性。强哥在一旁介绍着船的基本参数:吨位、主机马力、建造年份等,与信上说的基本一致。
然后,曹云飞才小心翼翼地踏上跳板,登上甲板。脚下传来木板的吱呀声,他仔细感受着船的稳定性。他走进驾驶舱,里面的仪器略显陈旧,但还算齐全。他又下到船舱,检查了住舱、鱼舱和机舱。机舱里,那台老旧的柴油机被擦拭得油光锃亮,看来林老板确实是个爱船的人。
“林老板,机器能启动一下听听声音吗?”曹云飞客气地问道。
林老板没说话,跳下机舱,熟练地摆弄了几下,按下启动按钮。柴油机发出一阵沉闷的轰鸣,然后稳定下来,声音听起来还算平稳,没有杂音。
“林老板,这船……出过大力吗?有没有搁过浅?龙骨有没有检查过?”曹云飞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这些问题,都是他来之前,王老海反复叮嘱一定要搞清楚的。
林老板看了曹云飞一眼,似乎有些意外这个北方来的汉子问得如此内行。他指了指船体几个地方:“喏,这里,这里,补过。前年台风,擦了下礁石,小问题,早修好了。龙骨没事,我每年都上排(将船拖上岸)保养的。”
曹云飞顺着所指看去,确实有修补的痕迹,但工艺看起来不错。他又提出想看看船被拖上岸(上排)时的船底照片或者维修记录。林老板犹豫了一下,还是从驾驶舱一个抽屉里翻出个旧本子,上面记录着几次主要的维修和保养情况,时间、项目、更换零件都写得清清楚楚。
曹云飞仔细翻看着记录,陈卫国也在旁边帮着核对。记录显示,船确实在一年前全面检修过,包括更换了部分船板、保养了主机。这让他们放心了不少。
看船过程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曹云飞问得仔细,看得认真,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强哥起初还热情介绍,后来见曹云飞如此专业和谨慎,便不再多言,只是陪着。林老板则是有问必答,话不多,但看得出对船的情况很了解。
初步看下来,船的整体状况比曹云飞预想的要好,虽然老旧,但保养得宜,主体结构看起来没问题,机器也还凑合。价格也确实比北方便宜不少,很有吸引力。
然而,就在曹云飞心里开始倾向于这条船,准备进一步谈价格和交易细节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陈卫国,却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到一边说话。
“曹大哥,”陈卫国压低声音,眉头微皱,“船看起来是不错,价格也合适。但是……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曹云飞心里一紧。
“说不上来,”陈卫国摇摇头,“就是一种感觉。这林老板太淡定了,好像一点都不愁卖。而且,我刚才在码头边打听了一下,有人说这船……好像有点别的说法,但具体是啥,那人支支吾吾没说清楚。”
陈卫国的直觉,给曹云飞火热的心浇了一盆冷水。他深知,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做交易,谨慎一万倍都不为过。很多时候,看起来太完美的事情,背后往往隐藏着陷阱。
他不动声色地回到林老板和强哥面前,脸上依旧带着客气的笑容:“林老板,强哥,船我们看过了,基本情况也了解了。您看这样行不行,价格呢,我们还得再合计合计。另外,这么大一笔交易,我们想找个懂船的老师傅,明天再来仔细验一下船底和主机内部,您看方便吗?”
林老板听到这话,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但很快恢复平静:“验船?可以系(是)可以,不过要快滴(点),后日有另一个买家要来看船的。”
强哥也在一旁帮腔:“系啊系啊,曹生,好船不等人噶!”
对方催促的态度,反而让曹云飞更加坚定了要谨慎行事的决心。他坚持道:“放心,就明天一天。我们大老远来,总得看个明白,心里才踏实。”
见曹云飞态度坚决,林老板和强哥对视一眼,也没再强求,约好了第二天上午再见。
离开码头,找了一家简陋的招待所住下。曹云飞和陈卫国都心事重重。
“曹大哥,现在怎么办?真找师傅验船?这地方咱谁也不认识,上哪儿找靠谱的师傅去?”陈卫国有些发愁。
曹云飞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验!必须验!不仅要验,还得找最靠谱的师傅。卫国,你父亲那边,能不能再联系一下,看看在这边有没有信得过的关系?花点钱没关系,关键是要把船的真实情况摸清楚。”
陈卫国点点头:“我这就去邮电局给我爸打个长途电话!”
等待陈卫国打电话的工夫,曹云飞独自站在招待所二楼的走廊上,望着远处灯火点点的码头和漆黑的海面。南国的夜风温热,却吹不散他心头的凝重。买船是大事,关乎全家未来的生计,一步踏错,可能满盘皆输。他想起了离家时妻子的叮咛,父亲的嘱托,还有望海坨那些淳朴渔民期待的眼神。这份担子,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上。
他知道,明天的验船,将是决定这次南下之行成败的关键。他必须擦亮眼睛,调动起全部的山林经验赋予他的观察力和判断力,在这片陌生的海域,为家族的梦想,找到那条真正可靠的生命之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