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杨阿公转身只是拿了四副碗筷和酒杯出来。
风东亮接过东西,熟练地给他倒上酒。
“杨阿公,您尝尝,这是凤姨酿的梅子酒,纯果发酵的。”
谢之遥端着酒杯放到他面前,笑着说。
“嗯,你小子总算做了一件好事。”
杨阿公抬眼看了看风东亮,难得地夸了他一句。
他知道凤姨家的事,也是村里人都知道的。
他也清楚凤姨家的情况,所以对风东亮的行为表示认可。
“味道还不错,梅子味挺浓的,怎么?找我来推销酒?”
杨阿公抿了一口后,故意打趣说。
“哪能啊?这不是大材小用嘛。”
谢之遥无奈地笑了笑。
他知道杨阿公是在装糊涂。
他带人去看过杨阿公的老宅,这事杨阿公肯定听说了。
“先吃饭,吃完再说。”
风东亮插话道。
“别,先把事说完,我再决定吃不吃饭。”
杨阿公伸手挡住饭碗,眯着眼说。
“咳,是这样的,杨阿公,村里来了个开书店的老板,看中了您的老宅……”
“所以我代表村委来跟您商量一下。”
黄欣欣赔着笑,给他重新倒了酒,把情况说了一遍。
“那饭就不用吃了,两个字——不卖。”
杨阿公摇着蒲扇,不耐烦地说。
“不是卖,是租。”
黄欣欣赶紧解释。
“那也是两个字——不租。”
杨阿公抬起头,不满地看着谢之遥,坚定地说。
“为什么不租啊?”
黄欣欣纳闷地问。
“那我就说三个字——不想租。”
杨阿公不屑地说。
说完还环顾四周,好像在表明自己的态度。
黄欣欣只好无奈地看向谢之遥求助。
“哎。”
谢之遥知道他是冲自己来的,只能叹了口气。
“杨阿公,您总得有个理由吧,您那老宅早就荒废了。”
“而且租出去也能赚一笔钱,您觉得呢?”
谢之遥耐心地劝说道。
“呸!我不差钱,把儿子还我!”
杨阿公嘴角一撇,扯着嗓子喊。
“那过两年,您大孙子不得考大学啦?上大学得花钱,以后娶媳妇也得花钱,是吧?”
谢之遥继续好言相劝。
杨阿公被这话气得,对谢之遥是满心的不乐意。
“你一回来,还有这刚毕业的小子,也跑村里来当官?哎,你别笑,你也没好到哪儿去。”
杨阿公一边数落谢之遥,一边瞅见风东亮在偷乐,顺道把他也骂了。
风东亮赶紧收起笑,一本正经地听训。
他这人,脾气是倔了点儿,但不是不讲道理,就是思想有点跟不上趟。
“你们仨啊,天天瞎折腾,把村子搅和成啥样了?”
“以前的云苗村多平静啊,一天到晚就鸟叫和做饭的烟,哪有这么多破事儿?”
杨阿公满脸不乐意,开始数落三人的“不是”。
风东亮他们几个只能尴尬地听着,像三只小兔子碰上大灰狼,动都不敢动。
“搞啥旅游开发?你们瞅瞅这两天来村里的人,拿着相机到处拍,咔嚓咔嚓的,真是瞎搞。”
“再看看原来干干净净的地,现在全是垃圾,脚都没处放。”
“白天吵吵嚷嚷,晚上也不消停。”
“简直乱成一锅粥,我真怕你们把村子搅得更乱。”
“还要建啥书店?我看你们是想把村子搅得翻天覆地!”
“你们心里就想着钱!”
“不管你们咋说,我就俩字——不租!”
杨阿公皱着眉,一脸失望地说完。
说完他就想端起杯子回屋。
可谢之遥和黄欣欣心里憋屈啊,他们觉得自己没错,可就是说不动这倔老头。
最后,他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风东亮。
“咳,杨阿公,您别急着走,就算谈不拢,咱们这些小辈陪您喝顿酒。”
“这不过分吧?”
风东亮赶紧拉住杨阿公的手,笑着说。
“你也不是啥好东西,懒得理你,走的时候去厨房拿两块腊肉,我回屋吃饭去了。”
杨阿公扭过头,气呼呼地说。
不过他对风东亮的态度明显好多了,至少还愿意给两块腊肉。
谢之遥深吸一口气,心想:凭啥我这么多年都没得杨阿公个好脸,这小子倒轻松拿走腊肉。
“别走啊,杨阿公,先坐下,不管我们做错了啥,至少没犯法,酒还是好酒,对吧?”
风东亮站起来,把他又按回椅子上。
接下来,四个人安安静静地喝酒,聊些以前的事儿,谁也没再提租房子的事儿。
“不是我不讲道理,你们瞅瞅现在村里到处都是人,全是来旅游的。”
杨阿公瞅着风东亮,主动开了口。
“杨阿公啊,人多不好吗?您看啊,家家户户的扎染、布料、围巾啥的,这两天卖了多少,这对一个家来说,又多了个收入,减轻了负担。”
黄欣欣接着说。
“哼!那你们再瞅瞅村里这些人,心都浮了,一心就想赚钱。”
“收入?都钻钱眼里去了。”
“大家都卖东西,谁还种地啊?你们瞅瞅那些地,这两天都没人浇水了。”
杨阿公一边跺脚,一边拍大腿,一脸不乐意地说。
杨阿公这话,让原本想说话的谢之遥把嘴闭上了。
因为这几乎就是旅游村子的一个缺点。
有更轻松的赚钱法子,谁还愿意面朝黄土背朝天啊?
“地肯定还得种啊。”
黄欣欣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我们云苗村一直靠山靠水,吃的就是这两样,这才是根本。”
“可是现在水也靠不上了,没法捕鱼了。”
“就剩下山和地了,如果这两样也放弃了,那还能靠啥?”
“游客会走的,走了还会回来吗?”
“云苗村再好,他们也不会一直待在这儿,也不会一直有人来。”
“啊遥,我知道你的想法,但你不该破坏云苗村的生态,这是祖祖辈辈的生存之本。”
“你们没经历过饿肚子的年代,我经历过,现在是吃饱穿暖了,但要居安思危啊。”
杨阿公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谢之遥和黄欣欣都沉默了。
他们原本以为这老人就是固执守旧,不愿接受社会的变化,一直活在过去的农耕日子里。
但他们忘了,这一代人曾经饿过肚子。
那段记忆到现在都让他们害怕。
“杨阿公,您知道大哥为啥回来吗?您也知道四平阿伯为啥拦着他回来吧?”
风东亮放下酒杯,轻声说。
杨阿公疑惑地点点头,眼神警惕地看着他。
好像在说:小子,你想咋骗我?
“很多事儿我都是从阿奶那儿听来的。”
“我们本来还有个伯父,那时候家里没钱治病,您家里也困难,但您去村里借了一圈的钱,让阿奶拿着给那个伯父看病。”
“虽然伯父没能救回来,但您的恩情,阿奶、伯父、大哥都记着。”
“后来四平阿伯家里没钱读书,也是您出钱供他,让德清阿伯带他上学。”
“再后来,我家,我妈带着我回来,村里有人骂我们,甚至想赶我们走。”
“还是您和我爷爷,带着几位伯伯,挥着锄头把那几家人的灶台给砸了。”
“啊遥哥要上学那会儿,家里缺钱,是您借的钱,一直等到大伯自己挣到钱才还上。”
“我该念书的时候,您虽没明说,但我知道,自从我妈走了以后。”
“每年我读书的费用,您至少掏了一半,都是您从地里一分一分挣来的辛苦钱。”
“就连晓春姐上大学缺钱,您也亲自送钱去,直到大哥听说后赶回来。”
“杨阿公啊,我们心里对您真是又敬又佩。”
“所以哪怕您对大哥不那么喜欢,他也一直坚持在节日里给您送礼。”
风东亮深情款款地说着。
一个姓杨,一个姓谢,还有一个姓风。
祖上都不是一家人。
杨阿公本可以不用管的。
可这位老人,从小到大,无怨无悔地照顾着大家。
“这些事儿都过去了,提它干啥?教育可不能穷啊,看看你们俩,都是高材生,我这心里头乐开了花,就是啊遥他爸和德清不争气,初中就不念了。”
杨阿公眼里闪着泪光,却笑着说道。
黄欣欣头一回听说这些事儿。
她刚到这儿,正和谢之遥一起建设云苗村呢。
这位老人,可是最大的阻碍。
村里没人敢惹他。
她还以为他只是仗着辈分高,倚老卖老呢。
现在看着眼前这位看似**无奇的老人,她心里的气儿全消了。
因为她知道自己没资格生气。
“但是!”
“杨阿公。”
“穷,逼得大伯那代人背井离乡,留下老人和孩子在家。”
“穷,逼得最要面子的四平大伯回村闹腾,就为了阻止大哥回来。”
“穷,跟了我们几代人,苦了几代人。”
“前几天,杨旭差点就带着老婆孩子出去打工了,杨冠军也一样,还有二哥……谢军叔。”
“这是我们这一代,那下一代呢?”
“杨阿公,云苗村的地得种,人可不能再穷下去了。”
“云苗村不能全是留守儿童和空巢老人。”
“当年大伯他们离开的原因,就是我们回来的原因,也是黄欣欣大学毕业后当村官的原因。”
“穷是种病,我们回来就是治病的。”
“治好了这种病,云苗村的青壮年就不用再出去闯荡,我们的孩子也能在父母身边长大。”
风东亮斩钉截铁地说。
“哎,阿东啊,你说以后我们云苗村会变成啥样呢?”
杨阿公深深叹了口气,满脸忧虑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