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初晓向来是个懂得放过自己的人。
既然想不起来与徐仙在哪里见过，反正已经努力过，他便也不再纠结，索性将这个疑问暂时抛在脑后。
他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臂，感受着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背上的暖意，重新趴回桌上，决定先享受这美好的午休时光。
在彼此性格尚未完全熟悉之前，两人的相处都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克制与礼貌。
南初晓注意到，徐仙说话时总是会先斟酌用词，举止间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不过比起之前刚和陈瑶做同桌的那段时间，南初晓觉得现在和徐仙相处要轻松许多，至少不用像在陌生异性面前那样时刻注意言行举止，可以稍微放松一些。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南初晓注意到徐仙桌上摊着的是一本自己买的习题册，再联想到先前猜测他可能家教严格，南初晓便体贴地结束了话题，重新瘫在桌上准备小憩。
徐仙见状也只是安静地收回目光，继续钻研手中的题目，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演算着复杂的公式。
谁都没有注意到，后排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女生正努力压抑着上扬的嘴角，她把脸藏在印着卡通图案的水杯后，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嘶~赞诶！嘿嘿！”她小声嘀咕着，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像是在欣赏什么绝美的风景。
……
郑仪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南初晓在睡梦中不安地蹙起眉头，浓密的长睫毛微微颤动。
耳边传来阵阵嘈杂的议论声，起初像是远处蜂群的嗡鸣，渐渐变得清晰可辨，最后如同汹涌的海浪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识。
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密集，夹杂着兴奋的尖叫和压抑的笑声，让他根本无法安睡。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换了个睡姿，试图隔绝这些噪音。
额头枕在左臂上，左脸紧贴着手臂，右手抬起搭在脑后，手臂紧紧贴着耳朵，形成一个天然的隔音屏障。
往常这招总是很管用，但今天却意外失效了，那些嘈杂的声音依然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耳朵，像是无数只蚂蚁在啃噬着他的神经。
南初晓不悦地抿了抿嘴，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咬住了下唇。
他能感觉到那些声音中夹杂着各种情绪，好奇，兴奋，狂热，甚至还有几分令人不安的占有欲。
这些情绪如同实质般缠绕着他，让他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最终，在一声特别尖锐的笑声刺激下，南初晓猛地睁开双眼，从睡梦中惊醒。
然而当他看清眼前的景象时，所有的睡意都在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寒意。
眼前密密麻麻全是人，而且清一色都是女性，从穿着校服的青春少女到打扮时髦的年轻白领，从系着围裙的家庭主妇到拄着拐杖的老奶奶，她们挤满了整个教室空间。
从紧挨着课桌的位置到教室的墙边，每一寸空隙都被占据。
她们互相交头接耳，目光却始终牢牢锁定在南初晓身上，时不时发出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那些眼神中闪烁着的光芒，让南初晓联想到饥饿的野兽发现了猎物，本能的感到一丝不安。
南初晓背后一阵发凉，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下意识地转头想向新同桌求助，却在看清身旁坐着的人时，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原本应该坐在那里的徐仙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陌生少女，她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扎着双马尾，穿着可爱的洛丽塔风格的裙子，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同样直勾勾地盯着南初晓，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鲜红的嘴唇微微上扬，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南初晓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不祥的预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心头。
他急忙环顾四周，想要找到徐仙的身影，却惊恐地发现整间教室都挤满了女性。
不仅过道上站满了人，连椅子上，课桌上都站着人，整间教室像是突然塞进了一两百人拥挤。
更可怕的是，隐隐约约间南初晓发现就连窗外也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影！
那些贴在玻璃上的面孔因为挤压而变形，却依然执着地向内张望，眼神中透露出令人不安的狂热。
人员密集的程度，南初晓丝毫不怀疑，如果这个时候但凡有些风吹草动，就可能发生踩踏事故，如果人群中有个变成丧尸，那么这里所有的人都无法幸免于难。
深深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南初晓的心脏。
他强压下心头的恐慌，张了张嘴想要询问，就在这时，坐在徐仙位置上的少女突然抬起戴着蕾丝手套的手，朝着他的脸颊伸来。
那只手悬在半空，距离他的皮肤只有寸许之遥，南初晓甚至能闻到手套上传来的浓郁玫瑰香气。
他下意识地拍开了那只手，力度不自觉地有些重，在少女白皙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红痕。
南初晓的目光顺势望去，随即瞳孔猛地收缩。
被拍开手的少女脸上非但没有露出被拒绝的失望与被打到的伤心，反而浮现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被触碰过的手腕，神情虔诚得如同捧着稀世珍宝，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那道红痕，喃喃自语：
“这是他留下的印记…”
这个诡异的反应像是触发了某种连锁效应，周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紧接着，她们仿佛接收到统一的指令，齐刷刷地抬起手，朝着南初晓伸来。
无数只手臂如同丛林中的藤蔓，密密麻麻地向他缠绕而来。
南初晓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求生本能告诉他必须立刻离开。
他猛地站起身，拍开已经伸到面前的手，试图冲出重围。
然而面对密不透风的人墙，他的所有努力都徒劳无功。
那些手臂像是拥有自己的意志，不断向他抓来，指尖划过校服，互相挤压的人群推搡着课桌椅，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让我摸摸你的脸…”
“你的皮肤真好…”
“和我们一起玩吧…”
“小伙儿真俊呐…”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冲击着南初晓的耳膜。
他感到一阵反胃，强忍着不适继续向前挤去，然而尽管经过强化的身体能够轻易拍开那些伸来的手，但在这种诡异的情况下，南初晓还是感到力不从心。
很快，伴随着一只冰凉的手突破重围，精准地掐住南初晓的后颈，数只手同时抓了上来，他被重新按回了座位上。
更多的手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南初晓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衣领在被粗暴地拉扯。
校服的拉链崩开，露出精致的锁骨，这个发现让周围的人群更加兴奋了，她们发出尖锐的欢呼声，更加用力地向前拥挤。
“不要！”
“救命啊！”
南初晓微弱的呼救声被淹没在愈发狂热的人潮中，绝望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南初晓的眼前开始发黑，在意识模糊的边缘，他仿佛听到了许多人的声音。
“郑仪姐，对不起，我不该不听你的…如果我乖乖戴上口罩，保护好自己，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吧…”他想起了郑仪担忧的眼神，想起她一次次叮嘱自己要小心。
“龙傲雪你在哪里，你不是说喜欢我吗？快来救我啊！只要你来救我，想要我干什么我都答应你…”他想起了那个英姿飒爽但在他的面前却总像是一只金毛犬一样的女总裁，此刻多么希望她能够突然出现，用她惯有的强势驱散这些可怕的人群。
“陈瑶救救我，我好难受…”他想起了温柔体贴的前同桌，如果是她的话，一定会之前一样，想办法帮助自己脱离困境吧。
“谁能来救救我”
“……”
“南初晓~”一个空灵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轻飘飘的，如同羽毛拂过水面。
沉在深渊中的南初晓毫无反应，身体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放弃了挣扎。
“南初晓~”
声音突然近了许多，像是仅隔着一道门，门外似乎站着一个很熟悉的人，正在呼唤他的名字。
南初晓的睫毛微微颤动，却仍未醒来，意识在黑暗的深渊中沉浮，仿佛被无形的锁链束缚。
“南初晓~”
叫喊声骤然炸响，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不知怎的，南初晓莫名想起了自己刚上大学时的那个寒假，他洗漱完毕躺在宿舍床上，拉上蚊帐帘和遮光帘，在一片黑暗与寂静中百无聊赖地刷着短视频时，突然刷到一个烟花视频，手机里传来清脆的爆炸声。
“南初晓！”
南初晓猛地从课桌上弹坐而起，脊背绷得笔直，手指紧紧的抓着手臂，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逃亡，他瞪大双眼，瞳孔在阳光下剧烈震颤，喉咙被无形的恐惧扼住，连吞咽都变得困难，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黏在光洁的额头上，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恍惚间，那些近在咫尺的喘息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啃噬着他的神经。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衣领，确认校服完好无损，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许久，急促的喘息才渐渐平复，化作破碎的呜咽卡在喉间。
当他终于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仍然在教室里，午后的阳光依旧温暖，同学们都在干着各自的事。
旁边是满脸关切与好奇的徐仙，他的一只手还悬在半空，似乎刚才轻轻推过南初晓的肩膀。
刚才的一切，原来只是一场噩梦。
“南初晓，你，怎么了？”徐仙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担忧，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中，此刻清晰地映照出南初晓惊魂未定的模样。
南初晓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心情：
“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现在已经好多了。”他的声音还带着些许颤抖，不得不清了清嗓子才能继续说下去。
这时南初晓才注意到，徐仙刚才叫醒他的声音异常耳熟，仔细回想，在梦境的最后时刻，他似乎也听到了这个声音。
“你刚才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南初晓问道，试图用平常的语气掩饰内心的波澜。
徐仙略显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
“马上就要上下午第一节课了，我想着早点叫醒你，这样你还能去上个厕所，等会上课也会更有精神些。”
南初晓一时无语，但还是礼貌地道了谢，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抬手揉着隐隐作痛的眉心。
梦中的恐惧感依然萦绕在心头，那些狂热的目光和冰冷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皮肤上。
徐仙见状，还是不放心地追问：
“你真的没事吗？你的脸色很苍白。”
南初晓挤出一个微笑，宽慰的说道：
“真的没事，就是那个噩梦太真实了，需要点时间缓一缓，”他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微妙，“说起来也很奇怪，就刚才这么一会儿功夫，我居然连续做了两个梦，平时我很少做梦的，今天居然接连做，真是不可思议。
“啊，你平时睡觉不做梦的吗？”徐仙脱口而出，随即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表情突然变得极不自然，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眼神开始游移，连坐姿都变得僵硬起来。
南初晓挑眉看向徐仙。
他虽然没有小说里那种通过微表情就能看穿人心的能力，但徐仙此刻的反应实在太过明显，话一出口就脸色骤变，眼神躲闪，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窘迫不安的气息，就像他当初做小组作业时，被那名不太熟悉的女组长头疼的追问资料来源时的尴尬模样。
感受到南初晓狐疑的目光，徐仙更加不自在起来，仿佛有蚂蚁在身上爬，他的耳根微微泛红，手指不安地在桌面上敲击着。
终于，他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将搭在课桌上的手放下去，在身上摸索了片刻，再次抬起时，掌心里多了一个精致的香囊。
香囊用上好的深蓝色丝绸制成，上面用金银双线绣着繁复的云纹，右下角还有一个不起眼的太极图案。
香囊散发着一种奇异的香气，不似寻常花香，倒像是某种草药混合后的味道，清冽中带着一丝甘甜。
南初晓疑惑地挑眉，不明白徐仙为何突然拿出这个东西，他的目光在香囊和徐仙之间来回移动，等待着解释。
徐仙神情有些尴尬，目光游移，声音几不可闻：
“你今天异常的做梦情况…可能和我手中的香囊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