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燕王府。
夜,深沉如墨,却掩不住王府深处那股压抑到极致、即将喷薄而出的磅礴气息。往日里虽也戒备森严,却总带着一丝藩王府邸的雍容与贵气,今夜,这贵气已被彻骨的肃杀所取代。
演武场上,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甲胄鲜明的燕军将士们,手持刀枪剑戟,肃立无声。他们的脸庞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或坚毅,或激动,或带着一丝对未知前路的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压抑许久后终于得以释放的决然。
校场高台上,朱棣一身玄色嵌银丝亲王甲,外罩明黄披风 —— 这披风,在寻常时日绝不敢如此招摇,今夜,却如同一面无声的战旗。他负手而立,身形挺拔如松,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台下黑压压的将士们。
没有人说话,只有风吹动旗帜的猎猎声,以及将士们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在他身后,站着燕王府的核心班底:道衍和尚姚广孝,一身僧袍,在这铁血氛围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双目微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燕军第一大将,被削爵夺职后秘密潜回的张玉,面容刚毅,手按刀柄,眼神锐利如刀;紧随其后的是同样历经波折回归的朱能,年轻英武,眉宇间燃烧着熊熊战火;还有丘福、谭渊、陈亨、张武…… 这些日后在靖难之役中叱咤风云的名字,此刻都凝聚在他们的统帅身后,目光灼灼地望着高台上那个身影。
他们知道,今夜,将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从洪武三十一年朱元璋驾崩,到建文元年六月齐泰、黄子澄削藩之策步步紧逼,周、湘、代、齐、岷诸王先后被废,有的被废为庶人,有的被禁锢,有的甚至 “暴薨”…… 燕王府的空气一天比一天紧张,如履薄冰。
尤其是当朝廷接连削夺燕王护卫,派张昺、谢贵为北平布政使和都指挥使,名为辅政,实为监视;又命宋忠率三万边军屯驻开平,耿瓛驻山海关,徐凯练兵临清,对北平形成三面包围之势时,所有人都明白,摊牌的时刻近了。
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几天前,朝廷密令张昺、谢贵,以及北平都指挥佥事张信,伺机逮捕燕王朱棣及其党羽。幸好,张信感念燕王旧恩,更看透了朝廷削藩的残酷,在母亲的劝说下,毅然背叛建文,星夜驰入燕王府,将这致命的消息和盘托出。
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
朱棣缓缓抬起手,原本嘈杂的校场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仿佛带着燕山的凛冽寒意,也带着他心中积压已久的怒火与决心。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校场,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将士们!”
“末将在!”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震得地面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朱棣猛地提高了声音,语气中充满了悲愤与激昂:“本王乃太祖高皇帝第四子,受封燕王,镇守北疆,十余年来,枕戈待旦,浴血奋战,为大明屏障北境,抵御蒙古鞑靼,何曾有过一日懈怠?!”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沉痛:“高皇帝宾天,皇太孙朱允炆嗣位,号曰建文。本王以为,新君临朝,当效法太祖,仁政爱民,以固国本。然,他听信齐泰、黄子澄等奸佞小人之言,蛊惑圣听,力行削藩!”
“周王橚,太祖第五子,无罪被废,流放云南!湘王柏,太祖第十二子,被逼自焚,阖宫尽毁!代王桂、齐王榑、岷王楩,皆先帝骨肉,或被囚,或被废!”
朱棣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夜空中炸响:“今日削周,明日削湘,后日削代、齐、岷!其心可诛!其意何在?!其意便是要将太祖高皇帝分封的藩王,一个个斩尽杀绝!便是要动摇我大明国本!便是要陷陛下于不孝不义之地!”
“如今,他们的屠刀,终于要挥向本王了!” 朱棣猛地转身,指向南方,眼中怒火熊熊,“齐泰、黄子澄之流,蒙蔽圣聪,矫诏削我护卫,遣官监视我府中,更密令张昺、谢贵,欲图不轨,擒拿本王,屠戮我燕王府上下!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等忠于大明,忠于太祖,何罪之有?!” 他厉声质问,声音在夜空中回荡,敲击着每一个将士的心弦。
台下将士,多为燕王旧部,或随他出生入死,或受他恩惠深重,对朝廷削藩早已心怀不满。此刻听闻连自家王爷都要遭此毒手,顿时群情激愤,怒火中烧。
“杀!杀!杀!”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立刻如同燎原之火般蔓延开来,震天的喊杀声直冲云霄,将压抑许久的愤怒彻底点燃。
朱棣双臂张开,示意众人安静。待喊杀声渐歇,他的目光变得无比坚定,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太祖高皇帝有训:‘朝无正臣,内有奸逆,必举兵诛讨,以清君侧之恶。’今齐泰、黄子澄,乃当朝奸佞,蒙蔽圣听,败坏纲纪,屠戮宗藩,实乃‘内有奸逆’!”
“本王,太祖高皇帝第四子,燕王朱棣!今日,奉天靖难!”
“奉天靖难” 四个字,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北平的夜空!
朱棣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剑身在灯火下寒光一闪,直指南方应天府的方向,厉声宣告:
“我今日举义兵,非为一己之私,实乃为清除君侧奸佞,以安社稷,以救万民,以复太祖之旧制!誓诛齐泰、黄子澄,以清君侧!”
“清君侧!靖国难!” 姚广孝适时地扬声高呼,声音穿透了喧嚣。
“清君侧!靖国难!” 张玉、朱能等将领齐声附和。
“清君侧!靖国难!”
“清君侧!靖国难!”
数万名燕军将士,举起手中的武器,振臂高呼,声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北平城,仿佛要将这夜空撕裂!他们的眼中燃烧着狂热的火焰,心中充满了为 “大义” 而战的决心。
朱棣看着这沸腾的场面,心中激荡。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再也没有回头路了。历史的车轮,已经被他彻底推向了另一条轨道。他不再是那个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的燕王,而是举起 “靖难” 大旗,向建文朝廷宣战的 “叛逆” 之师的领袖。
“诸将听令!” 朱棣收剑回鞘,转身面对众将,语气恢复了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末将在!” 众将齐声应道,单膝跪地,等待命令。
“张玉听令!”
“末将在!” 张玉上前一步。
“命你即刻率军,包围北平布政使司衙门及都指挥使司,捉拿逆贼张昺、谢贵!记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末将领命!” 张玉领命,起身大步流星而去。
“朱能听令!”
“末将在!” 朱能出列。
“命你率部控制北平九门,封锁城门,严禁任何人出入,肃清城内朝廷余孽,安定民心!”
“末将领命!” 朱能也应声而去。
“陈亨、张武听令!”
“末将在!” 两位将领上前。
“命你二人即刻接管北平城防,加强戒备,防止城外宋忠等部异动!”
“末将领命!”
“丘福、谭渊听令!”
“末将在!”
“命你二人整顿兵马,明日一早,随本王誓师出征!”
“末将领命!”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下达,众将领命后迅速行动起来。整个燕王府,乃至整个北平城,都在这一刻,如同一个精密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
姚广孝走到朱棣身边,双手合十:“王爷,‘靖难’大旗已举,北平城内,当速速安定。待擒获张、谢二人,示众于城,可安军民之心。”
朱棣点点头,目光深邃:“大师所言极是。北平,是我燕军的根本,必须万无一失。” 他看向姚广孝,“接下来,我们面对的,将是整个朝廷的大军。南方兵力雄厚,粮草充足,我们的路,绝不会平坦。”
姚广孝微微一笑:“王爷放心。天道循环,民心向背,已在我军。朝廷虽大,然新君仁柔,文臣不知兵,武将多庸才。黄子澄、齐泰之流,纸上谈兵,胸无大略。只要我军上下一心,用兵得当,何愁大事不成?”
朱棣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他知道姚广孝说的是事实,但也知道历史上靖难之役的艰难。那是一场历时四年,几度生死的血战。他拥有超越时代的知识和对历史走向的预知,这是他最大的优势,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历史,从今夜起,已经改变了。
“大师,” 朱棣沉声道,“第一步,是尽快控制北平周边,稳定后方,然后…… 我们要面对的第一个对手,就是开平的宋忠。”
姚广孝眼中精光一闪:“宋忠虽拥兵三万,但兵多为燕王旧部,其心不一。王爷只需略施小计,动摇其军心,可一战而定。”
朱棣嘴角露出一丝冷冽的笑容。他自然记得,历史上,正是利用宋忠军中多位北平、永平旧部家属的关系,散布谣言,称其家人已被朝廷杀害,导致宋忠军心动摇,一战即溃。这一招,他自然要用上。
“好!” 朱棣点头,“就依大师之计。待北平安定,本王便亲率大军,迎击宋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