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源？”
屏幕上跳动的两个数学符号，像两束突然刺破浓雾的探照灯，把“微光”主控室里所有人的呼吸都钉在了原地。没有多余的修饰，没有复杂的语境，就这么直愣愣地砸过来——可偏偏是这两个字，压得临时组建的“接触策略委员会”连交换眼神都透着凝重。
参与讨论的人不多，算上沈清焰、顾北辰和伊莎贝尔，再加上AI阿杰，也就多了两位过了三重审查的专家：搞信息加密的“密码”，还有研究宇宙社会学的陈博士。这会儿“密码”正攥着笔杆，指节泛白地敲着桌面，那节奏听得人心里发紧。
“绝对不能给坐标！”他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半度，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一道深痕，“你们忘了黑暗森林那套逻辑？对方是什么来头我们一无所知，是善意是恶意？会不会它本身的存在，对我们就是种威胁？把地球位置交出去，跟把全人类的命放赌桌上有区别吗？”
“可撒谎也不是办法。”陈博士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语气沉得像浸了水的棉线，“对方能把信号精准送到这儿，技术水平甩我们八条街都不止。谎言被戳穿的概率，跟在太阳底下点蜡烛差不多——到时候人家认定我们‘不老实’，或者觉得我们充满敌意，直接断了交流还好说，要是招来报复……”他没往下说，但那未尽的话里，满是对未知风险的忌惮。
顾北辰站在沈清焰旁边，目光扫过屏幕上沉默的四维投影，声音压得很低：“先想想李工的情况。之前只是接收信息，就差点让他精神崩溃。现在要主动发信息，还是关于文明核心的‘起源’，风险根本没法算——可能一点事没有，也可能……”他顿了顿，“可能就是灭顶之灾。”
“说不定我们想偏了？”伊莎贝尔突然指着屏幕上的“文明烙印”，指尖轻轻点了点玻璃，“‘起源’在对方眼里，说不定不是指我们住在哪儿、从哪种生物进化来的。会不会是意识怎么来的？宇宙秩序怎么形成的？甚至……是我们跟这个‘烙印’产生共鸣的原因？”
这话像颗小石子，扔进了紧绷的讨论里。所有人都顿了顿——是啊，不同文明的语境里，同一个词的重量可能天差地别。现在争论的核心，早就不只是“要不要回答”，而是“人类该以什么样子，第一次站在星际文明的面前”。
是缩着身子藏起来，像穴居人一样怕被发现？还是耍小聪明撒谎，让更高级的文明看笑话？又或者……试着坦诚一点，哪怕这份坦诚背后，是万丈深渊？
沈清焰没说话，只是目光慢慢扫过主控室。从屏幕上的“烙印”，到通讯器里传来的医疗中心画面——李工还坐在病床上，眼神空茫茫的——最后落在主控台一个空荡荡的接口上。那里以前插着阿杰的终端，现在只剩一圈淡淡的划痕，像道没愈合的疤。
她想起“密钥”为了保护数据，最后按下自毁按钮时的决绝；想起阿杰为了稳定“灯塔”信号，主动切断核心模块的果断；想起他们当初建“微光”、启“灯塔”，从来不是为了躲在黑暗里苟活——是为了在茫茫星海里找一点光，是为了证明人类除了内斗和猜忌，也有想理解别人、想跟别的文明对话的念头。
“我们发‘灯塔’信号的时候，就已经在冒险了。”沈清焰终于开口，声音不算大，却让嘈杂的讨论瞬间安静下来，“那时候我们选择不沉默，现在对方回话了，总不能躲着不答，或者编瞎话糊弄吧？”
她转向众人，眼神亮得像有光：“要回答，但不能直接给坐标、给dNA序列。我们得给一个……‘文明的抽象肖像’。”
“具体分三层。”她伸手指了指白板，“第一层，放宇宙常数——比如光速、普朗克常数这些，这是我们和对方都能认出来的‘通用语言’，是客观现实的基础。”
“第二层，做个分形几何模型。不用复杂，重点是体现我们对‘秩序’和‘结构’的理解能力——就像给对方看我们的‘思维工具’，让他们知道我们能思考多复杂的问题，但不暴露任何具体信息。”
说到第三层，她顿了顿，指尖在白板上轻轻划了个圈：“第三层是个隐喻。用数学和物理的语言，告诉他们我们是什么样的——在混沌里诞生，在宇宙的‘噪声’里找规律，想跟别人连接，却又忍不住警惕。”
这个方案一提出来，大多数人都点了头。可问题跟着就来了：怎么确保这个“抽象肖像”不会被反向推导？万一对方从模型里算出地球位置，或者猜出人类的生物学特征，那不是白忙活了？
“得搞个信息‘防火墙’。”伊莎贝尔眼睛一亮，手指在平板上快速划着，“不只是加密那么简单，要在信息里嵌‘不确定性’。比如在分形模型里加可控的混沌变量——宏观上看着是稳定的，一到微观细节就全是随机波动，让他们想顺着模型摸我们的底，比在沙堆里找特定一粒沙子还难。”
“就像用模糊的笔触画自画像？”陈博士顺着她的话往下想，“让对方看到我们的‘画风’，知道我们喜欢什么‘颜色’，甚至能感觉到我们画画时的‘情绪’，但没法通过画像找到我们住在哪儿、长什么样？”
“对，就是这意思！”伊莎贝尔用力点头。
方案定了，所有人立刻忙了起来。数学模型要一遍遍验算，混沌变量的参数要反复调整，信息结构要一层一层嵌套屏蔽——每一步都得抠到极致，生怕出一点错。
可就在大家围着电脑赶进度的时候，阿杰的警报突然响了。
“检测到异常引力波扰动！”阿杰的电子音带着一丝急促，“不是‘烙印’那边来的，信号源方向差了一点。而且扰动模式跟‘烙印’的稳定信号不一样，断断续续的，结构……比‘烙印’简陋多了。”
这话一出来，主控室里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好几度。
还有“人”在旁边听？
难道他们跟“烙印”文明的第一次接触，已经被第三方盯上了？
刚才因为找到方案而稍微放松的气氛，瞬间又绷得紧紧的。沈清焰攥了攥拳，声音里带着急意：“加快速度！必须在更多‘目光’盯上我们之前，把回信发出去！”
顾北辰立刻调高手边的监控系统，屏幕上弹出密密麻麻的参数——可他心里清楚，面对能跨星际侦测的文明，这些防御可能跟纸糊的差不多。
伊莎贝尔和团队成员几乎是连轴转，咖啡灌了一杯又一杯。终于，在警报响后的第三个小时，承载着人类“抽象肖像”的回信准备好了——像一颗裹着层层迷雾的种子，里面藏着人类的理性，也藏着对连接的渴望。
沈清焰走过去，指尖在发送按钮上顿了两秒，然后用力按了下去。
引力波带着人类的问候，以光速射向遥远的星域。
发送完成的提示音响起，主控室里突然没了声音。所有人都盯着屏幕，没人说话——有人在等“烙印”的回应，有人在警惕第三方会不会突然冒出来，还有人在想，这一次主动迈出的脚步，到底会把人类带向哪里。
他们已经走进了黑暗森林，还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这声音，会引来善意的回应吗？会被当成无关紧要的噪声忽略吗？还是会……惊醒那些藏在暗处的、不怀好意的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