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露水还挂在旗杆上,叶天寒已经站在校场中央。他没穿披甲,还是那身灰扑扑的短打,腰间半截铁链垂着,轻轻晃。脚边插着一把刀,刀身有裂口,刃面泛青,像是昨夜磨了一宿。
没人敢靠近那把刀。
新卒们列队站在东侧,站得歪歪扭扭,有人低着头,有人偷偷往远处瞟。他们都知道昨晚的事——五颗人头摆在帐门口,其中一颗是昨天在校场被打死的死囚。没人说是谁砍的,但所有人都明白,这营里能干出这种事的,只有一个。
叶天寒转过身,目光扫过队伍。没人敢和他对视。
“今天照常练。”他说,声音不高,也不凶,像在说早饭吃什么,“赢的吃肉,输的饿着。”
话音落,几个老兵在边上嗤笑起来。一个满脸胡茬的汉子低声嘟囔:“伙夫带兵,现在连肉都成赏了,真是开了眼。”
叶天寒没理他,只抬手一招。
两名士卒抬着一根粗木桩走来,往场中一立。接着又有人拖出五具尸体,全是死囚,脖子上血口翻着,显然是刚斩的。他们在木桩旁一字排开,脸朝下趴着。
“剖了。”叶天寒说。
行刑兵应了一声,抽出短斧,蹲下就干。肠子拉出来扔进麻袋,心肝挑出来扔进盆里,动作利索得像杀过年猪。三口黑锅早就架在火堆上,底下柴火烧得正旺。脏器丢进去,水一冲,咕嘟咕嘟冒起白泡,一股浓腥味立刻散开。
有人捂鼻子,有人干呕。
“闻着恶心?”叶天寒走到锅边,伸手搅了搅汤,手指沾了油星也不擦,“等会儿你们抢着吃。”
第一组上场的是四个新卒对一名死囚。那人膀大腰圆,脸上有道疤,眼神浑浊却狠,被押上来时还在咧嘴笑,露出一口黄牙。
“开始。”叶天寒退到锅边站着,手搭在勺柄上。
四人扑上去,乱拳砸下。死囚挨了几下,忽然暴起,反手掐住一人喉咙,膝盖顶碎对方下巴。那人当场倒地,口鼻喷血。另外两个愣住,被他一脚一个踹翻。最后一个瘦小子转身想跑,被他追上按在地上,拳头雨点般落下。
眼看要出人命,叶天寒突然开口:“想活,就咬他耳朵!”
那小子浑身一颤,猛地抬头,张嘴就咬。死囚疼得惨叫,手一松,他翻身骑上去,继续啃,一口接一口,直到那耳朵耷拉着挂在脸颊上。
死囚瘫了。
叶天寒走过去,拎起那小子后领,把他提起来。脸上全是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喘得像条脱水的鱼,眼睛瞪得发直。
“你叫什么?”叶天寒问。
“李……李二狗。”
“从今儿起,你不叫狗了。”叶天寒拿起木勺,在锅里狠狠舀了一大碗肉汤,塞进他手里,“你叫‘能活下来的’。”
李二狗捧着碗,手抖得厉害,汤洒了一地。但他没放下,一口一口喝下去,烫得直抽气也不停。
其他人看着,肚子咕咕叫。
第二组上场时,争得就凶了。三个新卒抢着往前挤,都想对上那个最瘦弱的死囚。叶天寒冷笑一声,点了其中一个:“你,对中间那个。”
那人脸色变了——中间是个独眼汉,断了两根手指,可站姿稳得像块石头。
打起来才知厉害。新卒刚出手,就被对方卸了肩,反手拧到背后。他疼得跪地求饶,死囚却不松手,反而越掐越紧,眼看要断气。
“还不动手?!”叶天寒吼了一声。
旁边两人这才反应过来,扑上去帮忙。三人合力才把死囚放倒,过程惨烈,一个断了小指,另一个肩膀脱臼。
叶天寒亲自给他们舀汤,一边递碗一边说:“记住,这不是比武,是抢命。谁心软,谁垫底。”
第三组开始前,有个新卒突然跪下,哭着说不想打了。他才十七岁,家里被抓壮丁送来,一路上光挨饿没吃饱过。
“我不杀人,我只想活着回去见娘……”
叶天寒蹲下来,盯着他看。
“你娘要是知道你在这儿哭,会不会心疼?”
那少年点头,眼泪哗哗流。
“可你要死在这儿,她更心疼。”叶天寒声音低了些,“你以为不杀人就能回家?上了战场,敌人不会因为你哭就放过你。你今天不下手,明天就得被人剁了脑袋当尿壶。”
少年哆嗦着,说不出话。
“你可以走。”叶天寒站起来,指向营门,“现在就走,没人拦你。但走了,就别回来。饿死也好,被野狗叼走也罢,跟我没关系。”
少年没动。
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慢爬起来,抹了把脸,走到场上。
这一场打得最狠。他被摔了七次,最后一次脑袋撞地,差点昏死。可他爬起来第三次时,突然发了疯似的扑上去,抱住死囚一条腿,死咬不放。对方甩不掉,急了拿膝盖砸他脸,他也不松口,硬生生把那人拖倒在地,让同伴一棍敲晕。
叶天寒看了很久,才端起碗给他。
“你娘要是看见你这副样子,”他说,“说不定会觉得,她的儿子终于长成了男人。”
少年接过碗,手还在抖,可这次没哭。他低头喝汤,一口一口,喝得很慢。
日头升高,三口锅里的肉汤换了三轮。肠、肺、心、肝,全煮烂了,香味混着血腥味飘出老远。连远处巡哨的老兵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最后一组打完,只剩一个死囚还站着。他浑身是伤,左手小臂骨折,嘴角裂到耳根,可眼神依旧凶。他环视一圈,忽然笑了:“再来啊!谁敢跟老子打?!”
没人应声。
这些人刚拼过命,累得连筷子都拿不稳,哪还有力气?
叶天寒却笑了。他解下腰间铁链,随手一甩,链条砸在地上发出脆响。
“你挺能扛。”他说,“可惜,你不是人,是牲口。”
那死囚瞪着他,喘得像风箱。
“牲口死了,肉还能吃。”叶天寒提起锅旁的斧头,一步跨上前。
斧落。
头滚。
血喷了半锅汤。
他拿勺子搅了搅,把那颗头颅踢进火堆。火焰猛地窜高,烧得噼啪作响。
“今天的肉,加料了。”他看着众人,“香不香?”
没人说话。
但他们的眼睛都亮了。
不是因为肉香,是因为他们发现——原来自己也能做到这种事。
原来只要赢,就能吃上热乎的。
原来只要狠,就能站着走出这个场子。
叶天寒收起斧头,走到旗杆下,拔出那把裂口刀。他用袖子擦了擦刀面,重新插回原位。
“明天还打。”他说,“规矩不变。想吃的,今晚好好睡。不想吃的——”他扫了一圈,“趁早滚蛋。”
没人动。
有几个甚至已经开始搓手,盘算明天怎么打赢。
他转身走向营帐,路过那三口锅时,顺手捞了块肝,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味道一般,有点膻,但他咽得干脆。
帐内灯还没灭,油快干了,火苗矮。他坐下,从怀里摸出磨刀石,放在腿上。
外面,肉香还在飘。
锅里的汤还在滚。
有个新卒蹲在锅边,舔着空碗,舍不得放下。
叶天寒没再看他,只是低着头,一下一下磨着手中的刀。刃口与石头摩擦,发出沙沙声,像风吹过荒原。
他的手指粗糙,布满老茧,磨了一会儿,指尖渗出血丝,混进油泥里。
他没停。
远处传来巡更的梆子声,一下,又一下。
忽然,帐外一阵急促脚步逼近。
帘子被猛地掀开,一道身影冲进来,军服沾尘,额角带汗。
“将军!北岭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