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贴着地皮卷过来,叶天寒已经翻过第三道矮坡。他没走大路,也没踩林间小道,专挑那些坑洼积水的烂泥沟往前蹭。脚底打滑了两次,一次撞上枯树桩,肋骨那儿顿时像被钝刀刮了一下,疼得他咬住后槽牙,半晌才缓过气来。
他抬手抹了把脸,掌心全是湿冷的泥水和夜露。前方五十步外,几点暗红的火光在低洼处晃动——蛮族斥候营到了。
他趴下来,肘膝并用,一点点往前挪。风向刚好从北往南吹,能把他的气味压在身后。每前进十步,他就停一次,耳朵贴地听半刻,确认没有巡逻队靠近。他知道这些蛮兵喜欢三五成群地乱转,看似松散,实则暗哨密布。
腰间的铁链被他解下来一段,缠在右腕上,外面套了袖子遮住。这不是为了打架,是防万一跌倒时金属磕出响动。他现在不能出一点声,连呼吸都掐着节奏,一呼一吸之间,数到七才换下一次。
接近营地边缘时,他绕开主入口,专挑背风的死角。那边有条干涸的河床,石块堆得乱七八糟,正好藏人。他伏在一块塌陷的岩壁后,盯着中央那顶最大的帐篷。
篝火换了两轮,守卫交接的时间大概是半个时辰一次。每次换岗前,总有三四分钟的空档,旧的一拨忙着交兵器、报口令,新的一拨还没完全站定。就是这时候。
他等到了第三次换岗。趁着两队人影交错的瞬间,身子一矮,从两堆火之间的阴影带滑了过去。灰扑扑的短打反穿,内衬朝外,颜色和夜土差不多,只要不动,没人能一眼看出是个活人。
快到主帐时,头顶忽然传来细微的枝叶摩擦声。
他立刻停住,手指抠进泥土里。
上面有人。
不是普通的哨兵,是那种蹲在树杈上一整夜都不动的老油子。这种人耳朵比狗还灵,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吹哨示警。
叶天寒没抬头,也没动。他在怀里摸出一小撮白天顺来的炉灰和碎沙,捏在指尖,然后轻轻扬起手腕。
风带着细尘飘向树梢。
那一头果然有了动静,一片叶子落下,紧接着是衣角微动的声音。那人探身查看尘源,就在这一刹那,叶天寒整个人贴地滚出三尺,钻进了主帐背后的死角。
帐帘缝里透出一点油灯的光。他蹲着,用指甲在泥地上划了两道线,记下门口两个守卫的位置。等他们背身巡查的工夫,猛地掀帘而入。
里面没人。
案几上摆着一只空碗,旁边是一卷摊开的羊皮地图。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南境山谷的地貌,和他怀中那枚玉佩上的纹路几乎一模一样。
他伸手去拿。
手指刚碰到边角,背后风声骤起。
他旋身横臂,铁链接着甩出去,“铛”地一声架住劈来的斧刃。对方是个光头蛮将,满脸横肉,见偷袭不成,怒吼一声又砍了过来。
叶天寒不退,反而往前踏半步,借力撞肩,把人逼到角落。铁链顺势缠上对方脖子,猛一绞,那人喉头咯咯作响,还没反应过来,脑袋就歪了下去。
可就在这时,外面已经响起喊声。
他来不及多想,抓起地图塞进怀里,正要往外冲,帐门却被猛地撞开。三个持刀蛮兵涌进来,为首的那个举着火把,一眼看见地上的尸体,顿时暴喝:“杀了他!”
第一刀砍来时,叶天寒侧身避过,铁链抽中对方手腕,骨头发出脆响。第二个人扑上来,他一脚踹中膝盖,趁其弯腰的瞬间,夺过短刀反手捅进肋下。
第三人没敢近身,抬手就是一矛。
“嗖”地一声,矛尖穿透左肩,血顿时涌了出来。
他闷哼一声,靠着桌角才没倒下。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多,火光映得帐内忽明忽暗。
不能再拖了。
他咬破舌尖,一股腥味在嘴里炸开,脑子瞬间清醒。拔出肩上的矛杆,反手掷出,正中门口那人面门。那人惨叫倒地,堵住了一瞬的通道。
叶天寒趁机撞向帐尾。那里缝合得不紧,他用刀尖划开一道口子,整个人翻滚而出。
外面已有五六人围拢,刀斧齐举。
他没停,冲进人群就动手。铁链扫过一人脖颈,当场瘫软;短刀削断另一人手筋,对方哀嚎着丢下武器。可他自己也挨了一记重拳,胸口发闷,喉咙泛甜。
又有两人从侧面包抄。
他佯装踉跄后退,引其中一人上前追击,突然矮身突进,将对方掀翻在地,顺手抢过腰间的火折子,往旁边堆放干草的棚子一扔。
火苗“轰”地窜起,浓烟滚滚。混乱中,他又砍翻一人,终于冲出包围圈。
但他撑不了多久了。
左肩的伤口不断渗血,手臂渐渐发麻。跑出二十步,脚下被绊了一下,整个人栽进一条废弃的排水沟。
沟底积着半尺深的黑水,他仰面躺下,喘得像破风箱。四周喊杀声越来越远,大概是因为大火吸引了注意力。
他抬起右手,颤抖着摸了摸胸口。
地图还在。
他咧了咧嘴,像是笑,又像是疼出来的表情。
沟沿上方传来脚步声,很轻,但确实在靠近。
他没动,也没抬头看。
只是把右手慢慢移到腰侧,握住了那截一直没离身的断链。
冰凉的金属贴着手心,熟悉的触感让他稍微稳住了神。
上面的人停住了,似乎在观察沟里的情况。
叶天寒闭着眼,呼吸放得极缓,假装昏死过去。
那人犹豫了几息,终于弯腰探身,想看清他的脸。
就在那只手快要碰到他额头的一刹那,叶天寒猛然睁眼,左手从泥水中抽出一把早就藏好的短匕,往上一送。
那人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缓缓倒下。
叶天寒撑着沟壁坐起来,从尸体身上扯下一块布条,胡乱缠住肩膀。然后扶着沟沿,一点一点往上爬。
风雪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的,细密冰冷,打在脸上像针扎。
他站在沟边,回头看了一眼仍在燃烧的营地。火光映着纷飞的雪花,照出他满身泥污与血痕的身影。
他转过身,朝着北境的方向迈出第一步。
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他扶住旁边一棵枯树,喘了几口气,再迈第二步。
第三步时,怀里那张地图被血浸湿了一角,墨迹微微晕开,显出一个原本被刻意遮盖的小标记——那是一座石桥的轮廓,桥下水流湍急,两岸峭壁如削。
他盯着看了两秒,没多想,把地图往内层衣襟里塞了塞。
雪越下越大。
他低着头,一步步往前走,身影在风雪中渐渐模糊。
一只手仍紧紧按在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