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爬上码头的石阶,叶天寒已经走下了船。他没有回头看那片漂浮的残骸,也没理会远处升起的降旗。肩上的裂天刀还在滴水,湿透的战袍贴在背上,风吹过来,冷得像铁。
他一步一步往前走,脚底踩着碎石和焦土,声音很轻,但每一步都稳。这条路他走过太多次,从伙夫营到烽燧台,从死牢到战场,都是这么走过来的。不快,也不停。
烽燧台只剩下半截墙,旗杆倒在地上,烧得只剩一根黑棍。四周散落着断裂的兵器和破碎的铠甲,有些上面还沾着干掉的血。风一吹,灰就飘起来,落在他的鞋面上。
他走到废墟中间站定,伸手拔出腰间的“血刃”刀。这把刀陪了他八年,砍过叛军,杀过刺客,也曾在雪夜里为兄弟挡下三支毒箭。现在他低头看着它,刀身有几道裂痕,像是老树皮上的纹路。
他蹲下身,双手握柄,慢慢将刀插进地里。土是烫的,昨夜大火留下的余温还没散尽。刀没入一半时卡了一下,他加了点力,直到刀直直立住,像一座小碑。
他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没有说话,也没有行礼。只是站着,看着那把刀,像是在看一个老朋友的最后一面。
然后他抬起右手,用左手食指划过掌心。血立刻涌出来,顺着手指流到指尖。他蹲下去,在一块还算完整的石头上开始写字。
一笔一划,写得很慢。血顺着石缝往下渗,字迹越来越深。写完两个字,他停下来看了一眼——“守境”。
他没擦手,任由血继续流。接着跪下来,额头碰地,磕了三个头。
“陈虎。”他低声说,“王二麻子,李四,赵老七……我带你们回家了。”
话音落下,风忽然大了些,卷起地上一片焦布,打着旋儿飞向天空。那块布原本挂在旗杆上,现在只剩一角,边角还能看出“血燧”两个字的痕迹。
他没抬头,只是一步步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
远处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黄沙扬起一道细线,一个人骑马而来。来人戴着青铜面具,身穿墨色披风,到了台前翻身下马,脚步沉稳。
穆长风站在五步外,没走近,也没开口。他手里拿着一封卷轴,红缨绑着,封口贴着兵部火漆。
两人对视片刻,叶天寒先动了动嘴:“你还真来了。”
“我说过会来。”穆长风声音低,却清楚,“只要你不死在海上。”
叶天寒扯了下嘴角,算是笑了。他转头再看了一眼插在地里的“血刃”,刀身微微颤了一下,像是被风吹动。
“你知道我不会再拿它了。”
“我知道。”穆长风上前一步,递出卷轴,“铁辕侯的命令。京城需要一把刀。”
叶天寒接过卷轴,没打开。他捏了捏封口,火漆没碎,说明是刚送出的。他抬头问:“什么时候的事?”
“你炸海的时候。”穆长风说,“朝中有人动了兵符,禁军两营换了防。陛下召见铁辕侯三次,最后一次谈了一个时辰。”
叶天寒点点头。他明白了。前线打胜仗,后方就开始不安分。这种事他见得多了。
“所以现在要我去守城门?”
“不是城门。”穆长风摇头,“是宫门。你是统帅,不是守卒。他们怕的不是外敌,是你。”
叶天寒哼了一声。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卷轴,又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升得很高,照在脸上不烫,但刺眼。
他把卷轴塞进怀里,动作干脆。
“我不懂政事。”他说,“也不会装样子。我要是去了京城,有人惹我,我照样砍。”
“那就砍。”穆长风说,“但记住,那里没人会为你扛箭,也没人会在你倒下时喊你的名字。”
叶天寒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转身走向那块刻着“守境”的石头,伸手摸了摸字迹。血已经干了,摸上去有点粗糙。
“这里怎么办?”
“我会让人立碑。”穆长风说,“四十三个名字,一个不少。每年清明,会有兵来换旗。”
叶天寒嗯了一声。他最后看了眼那把插在土里的“血刃”,转身就走。
穆长风没动,等他走出十步才开口:“你不问我,为什么偏偏是你去京城?”
叶天寒停下,背对着他。
“你想说自然会说。”
“因为你最狠。”穆长风声音没变,“也最不怕死。现在京城里那些人,不怕死的太少,而你……刚好够用。”
叶天寒没回头,也没说话。他继续往前走,脚步比来时快了些。
穆长风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风吹起他的披风,面具下的嘴角轻轻动了一下。
叶天寒走到路口,停下。他从怀里掏出那个卷轴,撕开封口,抽出里面的纸。纸上只有八个字:
“即日起程,不得延误。”
他看完,把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然后抬脚踩了上去,用力碾了几下。
前方是一条笔直的官道,通向北方。路上没有行人,也没有旗帜。只有阳光洒在泥土上,映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他迈步走上官道,一只手按在裂天刀柄上。
风从背后吹来,带着海边的咸味和烽燧台的焦气。
他走了很久,直到身影变成一个小点。
官道尽头,一只乌鸦落在枯树上,歪头看着他离去的方向。
它的爪子下,压着一片烧焦的布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