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郡王府案的尘埃早已落定,但沈炼却感觉自己正被卷入一个更深的漩涡。郑坤交付的调查御史李文昌的任务,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日夜灼烧着他的神经。十日之期将至,每一刻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夜深人静,南衙值房里只点着一盏孤灯。沈炼独自坐在案前,面前摊开的是赵小刀连日来搜集的零散情报。烛火摇曳,将他紧锁的眉头映照得愈发深刻。
直接调查一位正在弹劾工部侍郎的御史?这无异于将手伸进沸腾的油锅。无论捞出什么,都必将引火烧身。可若是不查,郑坤那边又该如何交代?沈炼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脑海中飞速运转。
忽然,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既然前路皆险,不如剑走偏锋!
次日黎明,沈炼秘密召见了赵小刀和张猛。值房的窗户紧闭,三人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凝重。
大人,此事太过凶险。赵小刀听完沈炼的计划,眉头紧锁,若是被郑同知识破......
沈炼抬手打断他:正因为凶险,才要另辟蹊径。直接查李文昌,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将万劫不复。但若是查他的对头......他的声音压低,既能向郑同知展示我们在努力办案,又能将水搅浑。
张猛若有所思:大人的意思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正是。沈炼展开一张私下绘制的关系网图,李文昌在都察院这些年,弹劾过的人不在少数。我们要查的,就是这些与他有过节的人。
他手指重点圈出几个名字:漕运衙门的刘主事,去年因贪腐被李文昌参过;城南的米商陈百万,曾因强占民田被李文昌查处;还有通政司的赵经历,据说与李文昌在考核中有过龃龉......
赵小刀立即会意:我明白了。调查这些人的不法行为,既显示了办案力度,又避免了直接触碰李文昌弹劾案的核心。
但要把握好度。沈炼郑重叮嘱,收集的证据要足以引起郑同知的兴趣,但又不能太过深入,以免引火烧身。
接下来的日子,一场精心设计的调查悄然展开。
赵小刀调动了最可靠的几个眼线,这些人都与官场毫无瓜葛。一个卖炊饼的老汉每日在漕运衙门附近叫卖,实则暗中观察刘主事家人的出行规律;一个看似收破烂的妇人,在陈百万的米行周边转悠,打听其近日的生意往来;还有个扮作游方郎中的眼线,在通政司附近的茶摊留意赵经历的动向。
沈炼每日都会仔细审阅这些零碎的信息,亲自筛选整理。他刻意控制着调查的深度,确保每一条证据都看似有用,实则与李文昌弹劾案的核心相去甚远。
辰时三刻,刘主事家眷乘轿往大悲寺上香,轿夫四人,疑似漕运衙门兵丁假扮。
陈百万近日与一闽南口音商人往来密切,疑似洽谈私盐生意。
赵经历休沐日常往城南百花胡同,疑在外置有外室。
这些信息被沈炼精心编排成一份看似详实的报告。在最后期限的前夜,他独自在值房反复推敲每一个用词,确保既显示办案力度,又留足回旋余地。
第十日清晨,沈炼手持卷宗,步履沉稳地走向郑坤的值房。晨光透过廊庑的雕花窗棂,在他青色的官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每走一步,他都能感受到怀中卷宗的分量。
值房内,郑坤正在批阅公文。见沈炼进来,他放下朱笔,目光如炬。
卑职奉命调查李文昌御史一事,已有初步结果。沈炼躬身呈上卷宗。
郑坤接过卷宗,翻阅的速度不疾不徐。起初他的眉头微蹙,随着阅读深入,脸上露出一种难以捉摸的神情。沈炼垂手肃立,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良久,郑坤放下卷宗,指尖在案面上轻轻敲击:炼哥儿,你这调查......倒是另辟蹊径啊。
沈炼心中一凛,连忙躬身道:回国公爷,此案牵涉甚广,直接查探御史恐引发不必要的波澜。卑职以为,或可从其周边入手,或许能发现别有隐情。
他刻意将调查说成是一种策略性的选择,而非畏难退缩。
郑坤眯着眼打量他,目光如刀:看来你是用了心的。不过......他话锋一转,有些事,光绕圈子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沈炼立即露出惶恐之色:大人明鉴。卑才愚钝,唯恐行事不当误了大事。若大人另有指示,卑职定当竭尽全力。
这一番以退为进,既表明了忠诚,又将最终决定权交还给了郑坤。
郑坤沉吟片刻,忽然轻笑一声:罢了。你能想到这一层,也算是有心了。他站起身,走到沈炼面前,北镇抚司的差事,从来都不好办。但越是难办的差事,越能看出一个人的能耐。
他的手掌重重落在沈炼肩上:路还长,好好干。
沈炼躬身应诺,退出值房时,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知道,自己暂时过关了,但郑坤最后那句话中的深意,让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回到南衙值房,沈炼闩上门,长长舒了口气。窗外,秋日的阳光正好,但他心中却笼罩着一层阴霾。这次险中求存的成功,不过是把更大的危机推迟了而已。
他铺开纸笔,开始记录这次行动的得失。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每一个字都凝聚着生死关头的教训。这份记录他不会留给任何人,但必须刻在自己心里。
夜幕降临时,沈炼吹熄了油灯,独自坐在黑暗中。远处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知道,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而他必须在这惊涛骇浪中,为自己和兄弟们寻到一条生路。
这一刻的喘息之机来之不易,但他比谁都清楚,在这暗流汹涌的官场,暂时的平静往往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