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是地下船坞此刻唯一的主旋律。
那道由塔灵牺牲自我才换来的巨大金色符文烙印，如同神明的凝视，静静地悬于穹顶之上，散发着威严而悲凉的光芒。它将那足以撕裂现实的恐怖裂隙彻底封死，却也像一道永恒的伤疤，提醒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们刚刚从何等绝望的深渊边缘爬了回来。
王毅靠在一截扭曲的钢梁上，手中的战术平板不断闪烁着红色的警报，上面是来自龙城司总部的、一连串的质问与命令。但他却一个字也回复不上。他该如何描述这场战斗？如何解释那神迹般的金色光柱，又该如何上报那位用生命换来情报、此刻却冰冷地躺在尸袋里的凌霜指挥官？
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望向远处那个被银色光罩笼罩的角落。那里，才是整个事件的核心。
“苏晓，你……你刚才说什么？”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颤抖。她看着那个刚刚从昏迷中醒来、便仿佛脱胎换骨的苏晓，眼中充满了困惑与希望。
苏晓没有立刻回答。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因剧痛而几乎要炸裂的大脑冷静下来。塔灵灌输给他的信息太过庞杂，如同将整个宇宙的星图硬塞进一个人的脑海，他需要时间，需要去理解，去筛选。
但他知道，他们没有时间。
他转过头，那双总是带着一丝戏谑的丹凤眼，此刻却锐利如鹰，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看着叶宸，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说，塔灵……用它的牺牲，给我们指了一条路。一条……可以修复镇妖塔的路。”
“修复？”林薇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可是……叶宸他……”
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所有人都看得出，叶宸的状态已经糟糕到了极点。他躺在她的怀里，呼吸微弱，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体内的源核，就像一个被打碎的瓷器，虽然勉强还维持着形状，但上面布满了裂痕，随时都可能彻底崩解。别说修复镇妖塔，他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我知道。”苏晓的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塔灵也说了，修复塔，需要执塔人的源核作为‘钥匙’。但现在……”
他的话，让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破灭。这就像一个残忍的玩笑，给了他们解药，却告诉他们，需要用已经垂死之人的血来引药。
“不……还有办法……”就在这时，一个虚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林薇的怀中传来。
是叶宸。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眸子，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灰败。他看着苏晓，嘴角扯出一个艰难的笑容：“你……刚才说……塔灵……给你留下了东西？”
苏晓点了点头，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枚被凌霜用生命换来的、银色的加密存储器。这枚小小的金属块，此刻在众人眼中，却重如泰山。
“凌霜指挥官说，这里面……有十年前海州港任务的所有原始数据，包括……你父亲失踪的真相。”苏晓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叶宸的目光，落在了那枚存储器上。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父亲……
这个词，像一根针，狠狠地刺痛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十年了，他从一个懵懂的少年，长成一个大学生，他从未放弃过寻找父亲。而现在，关于父亲失踪的真相，距离他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
“破解它。”叶宸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破解？”苏晓苦笑了一下，“叶宸，你太小看龙城司的加密技术了。这是‘天枢’级别的加密，没有总部的超级计算机和特定的密钥，就算给它一百年，也破解不了。”
“不。”叶宸摇了摇头，他伸出那只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指向了那枚存储器，“它的加密……不是针对机器的。”
“它是针对……混沌的。”
苏晓愣住了。
而一旁的王毅，在听到“天枢加密”和叶宸的话后，脸色也变得无比古怪。作为龙城司的高级特工，他当然知道“天枢”意味着什么。那是龙城司最高级别的加密方式，其核心算法，据说借鉴了某些上古封印符文的原理，专门用来隔离和储存那些无法用常规手段理解的“异常数据”。
而叶宸，一个混沌源核的持有者，竟然说……它是针对混沌的？
“让……我来试试。”叶宸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你别动！”林薇立刻按住了他，“你的身体……”
“我……没时间了。”叶宸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能感觉到……塔的裂痕……在扩大。虚寂之主……很快就会……再次反应过来。”
他看着苏晓，又看了看林薇，用尽全身的力气，说道：“薇薇……把你的力量……借给我。苏晓……用你的古武……帮我……稳住心神。”
“你们想干什么？！”王毅终于忍不住了，他带着几名特工，走了过来，“叶宸，你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控制源核！强行破解，只会让你彻底崩溃！把存储器交给我们，我们会带回总部处理！”
“处理？”苏晓冷笑一声，他猛地站起身，挡在了王毅面前，“然后呢？交给你们内部那些可能存在的内鬼？让他们把真相永远地埋葬吗？王毅组长，这里，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一股属于古武强者的凌厉气势，从苏晓身上爆发出来。虽然他身受重伤，但这股气势，却让王毅等人心头一凛。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叶宸已经用林薇的搀扶，勉强坐了起来。他伸出颤抖的右手，轻轻地，按在了那枚冰冷的银色存储器上。
“开始吧。”
他闭上眼睛，对林薇和苏晓说道。
林薇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她将自己所有的意志，都灌注到了银镯之中。温暖而纯净的净化之力，如同涓涓细流，缓缓地注入叶宸的体内，试图安抚他那狂暴的源核。
苏晓也盘膝坐下，双掌抵在叶宸的后心。他将自己从塔灵那里得到的、关于能量运转的粗浅知识，化作一道道精纯的气劲，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叶宸体内那混乱不堪的经脉。
在两人的帮助下，叶宸的状态，终于稳定了一些。
他咬紧牙关，开始调动自己体内那破碎的、几乎不听使唤的混沌源核。
这比登天还难。
他的源核，此刻就像一个破碎的玻璃球，每当他试图调动一丝力量，都会有更多的力量从裂痕中泄露出去，反噬他的身体。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他的意识，随时都可能被这股剧痛撕碎。
但他没有放弃。
他将自己的意识，凝聚成一根针，小心翼翼地，探入了那枚存储器之中。
“嗡——”
在接触到存储器的瞬间，叶宸的意识，仿佛被吸入了一个由无数数据流构成的、光怪陆离的虚拟空间。
这里，就是存储器的内部。
但这个空间，并不平静。无数由红色代码构成的、如同病毒般的程序，像一条条疯狂的毒蛇，朝着他的意识扑了过来。这些，就是“天枢”加密的防御系统。
叶宸的意识，在这些攻击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片。仅仅一瞬间，他的意识就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呃啊！”
现实中，叶宸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一口黑金色的鲜血喷了出来。
“叶宸！”林薇和苏晓同时大惊。
“别停！”叶宸嘶吼道，他的眼神，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疯狂，“我……不能输！”
他想起了凌霜临死前的眼神，想起了塔灵自我牺牲时的决绝，想起了父亲那张模糊而慈祥的脸。
一股莫名的力量，从他灵魂深处爆发出来。
他不再试图去“对抗”那些红色的代码，而是主动地，将自己那破碎的、混合了本源与浊流的混沌之力，释放了出去！
“给我……破！”
他用自己的意识作为引信，用自己那混乱不堪的混沌之力作为炸药，在这个数据空间中，进行了一场最野蛮、最不计后果的……自爆！
“轰——！！！”
整个虚拟空间，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些疯狂的红色代码，在接触到这股不讲道理的混沌之力后，仿佛遇到了克星，瞬间被冲刷、撕裂、同化！
防御系统，被强行……破开了！
而作为代价，叶宸的意识，也在这场自爆中，遭受了重创，变得模糊不清。
但就在他即将被这片数据海洋彻底淹没时，一缕微弱的、却无比纯净的金色光芒，从他的意识深处亮起。
那是……镇妖塔的本源意志，是塔灵留给他的、最后的礼物。
这缕金光，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向导，引领着他那残破的意识，穿过了混乱的数据流，来到了这个虚拟空间的最核心。
那里，只有一个文件。
一个被无数层黑色锁链捆绑的、不断蠕动着的、仿佛活物一般的……数据包。
叶宸的意识，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这个数据包里，蕴含着一种比虚寂之主更加纯粹、更加古老的……恶意。
但他没有退缩。
他伸出手，触碰了那个数据包。
“嗡——！！！”
无数的信息，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入他的脑海！
他看到了……归一会的教徒们，在世界的各个角落，进行着血腥的献祭。
他看到了……他们用无数生灵的怨念，构建了一个庞大的、跨越全球的“虚寂网络”。
他看到了……他们通过这个网络，进行着旷日持久的研究，试图定位虚寂之主的……力量核心。
然后，他看到了最终的结论。
那是一幅星图，一幅描绘着现实与虚界交界处的星图。在星图的中央，一个巨大的、由纯粹的混沌浊流构成的、如同心脏般不断搏动的能量体，正在缓缓地……跳动。
在它的下方，标注着两个冰冷的、足以让整个世界为之颤抖的文字。
——虚寂之心。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最终目标……”
叶宸的意识，在接收到这最后的信息后，再也无法支撑，彻底沉入了黑暗。
现实中，他猛地倒在了林薇的怀里，彻底失去了知觉。但他的右手，却依旧死死地攥着那枚已经失去了所有光芒、变成了一块普通金属的存储器。
苏晓和林薇，看着叶宸那苍白如纸的脸，心中充满了担忧。
但苏晓，却从叶宸最后那无意识的呢喃中，捕捉到了那两个关键的词语。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到了极致。
虚寂之心……
他终于明白了。归一会的目的，不仅仅是复活虚寂之主，而是要找到它的核心，然后……彻底掌控它！
如果让他们得手，那将是比虚寂之主破封更加恐怖的、万劫不复的结局！
前路，已经不仅仅是修复镇妖塔那么简单了。
他们，必须抢在归一会之前，找到那个“虚寂之心”！
（第375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