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东门沉重的城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将洛阳城的冲天火光与混乱喧嚣隔绝开来。清晨的微光洒在护城河的水面上,映照着袁绍这支特殊队伍每一张疲惫而复杂的脸庞。
走出不过数里,在一处地势稍高的丘陵地带,袁绍下令暂时休整。士兵们立刻开始布防警戒,文士医者们则得以喘息,不少人回望洛阳方向,面露悲戚与不舍。
然而,队伍刚刚安顿下来,内部的争议便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许攸第一个按捺不住,他快步走到正在与颜良查看地图的袁绍面前,语气急切中带着不解:“本初公!我等既然已安然出城,为何不立即前往渤海郡?您身为朝廷钦命的渤海太守,名正言顺,正该速速赴任,以安民心,何以在此滞留?若耽搁久了,恐生变故啊!”他指的变故,既是担心董卓反悔追击,也是忧虑渤海郡被人捷足先登。
他的话音刚落,一旁的文丑也瓮声瓮气地附和道:“是啊主公,弟兄们血战一夜,都想找个安稳地方休整。渤海不远,到了那里,咱们就是正经官军,招兵买马也方便!”
部分中层将领和文吏也纷纷点头,显然,前往渤海就任,是大多数人心中最直接、最稳妥的选择。就连刚刚被救出的荀攸,也微微蹙眉,似乎在思考袁绍滞留此地的用意。
袁绍环视众人,将各异的神色尽收眼底。他理解他们的想法,在常规认知里,拥有一个合法的地盘和官职,是乱世立足的根本。但拥有现代思维和历史先知的他,看得更远。
他没有立即反驳,而是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蔡邕和皇甫嵩,问道:“蔡公,皇甫将军,二位以为如何?”
蔡邕抚须长叹,望着洛阳方向老泪纵横:“都城罹此大难,典籍损毁无数,陛下下落不明……唉,去何处,老夫已无心计较,只盼能寻一安静之所,整理残卷,莫使文明断绝……”他的关注点在于文化的存续。
皇甫嵩则神色凝重,沉吟道:“渤海郡小,且北邻公孙瓒,南接韩馥,并非理想的龙兴之地。只是……眼下若无更好的去处,暂驻渤海以观时变,亦无不可。”他身为宿将,看到了渤海的局限性,但一时也无更好提议。
袁绍点了点头,心知是时候统一思想,明确战略方向了。他站上一块巨石,让所有核心人员都能看清他。
晨风吹动袁绍染血的征袍,但他挺拔的身姿和锐利的目光,却散发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大的气场。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诸位所言,皆有道理。渤海太守,确是朝廷任命,名正言顺。”他先肯定了众人的想法,随即话锋陡然一转,声音提高,“然,诸位可曾想过,我等如今的目标,难道仅仅是做一个偏安一隅的渤海太守吗?”
他目光如炬,扫过许攸、文丑等人:“董卓窃据国器,废立在即,汉室倾颓,天下将乱!值此之时,正是英雄并起,匡扶社稷之秋!我袁本初世受皇恩,位列三公之后,岂能只图一郡之安,坐视国贼猖獗?!”
这一问,气势磅礴,直接将个人的前途拔高到了天下兴亡的层面,让不少原本只想着安稳的部属面露愧色,也感到一阵热血上涌。
“然则,主公,无根之木如何参天?无源之水如何长流?渤海虽小,终是一块根基啊!”许攸争辩道,他并非反对大业,只是更看重实际的起点。
“子远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袁绍毫不客气,言辞犀利,“尔等只看到渤海郡守的名分,却看不到这名分背后的陷阱与这天下的大势!”
他不再给众人插话的机会,开始条分缕析,展现他超越时代的洞察力:
“其一,董卓岂是善辈?我今日与他公然对峙,他迫于形势放我离开,心中岂无芥蒂?我若乖乖前往渤海,在他的势力范围内,他一道诏书,便可斥我为叛逆,令我进退失据!届时,我等是束手就擒,还是再度流亡?”
“其二,渤海郡小民贫,北有公孙瓒虎视眈眈,此人野心勃勃,岂容我在他卧榻之旁酣睡?南有冀州牧韩馥,此人虽暗弱,但占据大义名分,若受董卓或公孙瓒挑唆,断我粮道,困我于渤海,我等如何自处?难道要如瓮中之鳖,坐以待毙?”
“其三,亦是关键!”袁绍手指猛地指向西北方向,“我等真正的根基,不在渤海,而在河内,在并州,在整个河北!河内郡守王匡,与我袁氏有旧,可暂为依托。并州民风彪悍,盛产良马精兵,且远离董卓直接兵锋!冀州韩馥,暗弱无能,坐拥钱粮甲兵之利而不能用,此乃天赐于我等的基业!”
他这番分析,如同拨云见日,将渤海郡的潜在危机和河北之地的广阔前景剖析得淋漓尽致。不仅考虑了军事地理,更考虑了政治博弈和人心向背。
荀攸眼中精光闪动,忍不住开口:“明公之意,是暂驻河内,联结四方,西望洛阳董卓动向,北图冀州、并州?此乃高屋建瓴之策!避实就虚,以待天时!”
“然也!”袁绍赞许地看了荀攸一眼,“河内进可攻,退可守,联络四方极为便利。我等在此,既可观望洛阳局势,结交关东义士,又可暗中布局冀州、并州。待董卓恶行昭彰,天下共愤之时,便是我等振臂一呼,联合四方义兵,共讨国贼之日!届时,凭借河北之地利、人和,何愁大业不成?何必急于投入渤海那个死地?”
他再次看向许攸,语气放缓但依旧坚定:“子远,争天下如对弈,不可只看眼前一步。渤海如一子,弃之并不可惜,若能以此换来全局主动,何乐而不为?我等要做的,是执棋之人,而非被人操控的棋子!”
许攸张了张嘴,最终无言以对,深深一揖:“主公深谋远虑,攸……不及也!愿听主公号令!”他彻底被袁绍的战略眼光折服。
颜良、文丑等将领也恍然大悟,纷纷抱拳:“愿听主公号令!”
高潮:弃名务实,剑指河北
内部思想已然统一,袁绍不再犹豫,立刻展现出其雷厉风行的一面。
“颜良听令!”
“末将在!”
“你率前军开路,斥候前出二十里,确保通往河内一路通畅,遇有阻碍,果断处置!”
“诺!”
“文丑听令!”
“末将在!”
“你率中军,护卫蔡公、皇甫将军、两位神医及何进家眷,确保万无一失!那些抢救出来的典籍图册,乃无价之宝,需妥善保管,不得有失!”
“文丑领命!”
“许攸听令!”
“攸在!”
“你负责联络事宜。其一,派人持我书信,快马前往河内,告知太守王匡我等将至,令其准备接应。其二,派出精干细作,分赴冀州邺城、并州晋阳,以及陈留方向,打探韩馥、丁原以及曹操动向,密切关注洛阳董卓之一举一动!”
“攸明白!”
“荀公达(荀攸)。”
“攸在。”荀攸挣扎着想站起来。
“公达有伤在身,不必多礼。”袁绍虚扶一下,“你暂随我参赞军务,待安顿下来,另有重任相托。”
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确,人事安排各得其所,整个队伍如同精密的机器,开始高效运转起来。没有人再提去渤海之事,所有人的目标都指向了北方——河内。
在队伍即将开拔前,袁绍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座巍峨却伤痕累累的洛阳城。朝阳已经完全升起,金色的光芒洒在城头,却难以驱散那弥漫的烽烟与死气。
他的目光复杂,有对故都的眷恋,有对皇权的最后一丝敬畏,但更多的,是一种决绝的割舍。
“洛阳……汉室四百年荣光,天子威仪,公卿显贵……这一切,从今日起,于我袁本初而言,皆如敝履!”他低声自语,声音只有身边的颜良、文丑等寥寥数人能够听见。
“主公……”文丑似乎想说什么。
袁绍抬手制止了他,他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坚定,仿佛已经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未来的金戈铁马,看到了河北的万里山河。
“真正的征途,现在才开始。”他调转马头,马鞭直指北方,声音斩钉截铁,传遍全军:
“传令全军,目标——河内!出发!”
一声令下,这支承载着未来希望的队伍,抛弃了看似安稳实则危机四伏的渤海太守名位,如同一支离弦之箭,坚定不移地朝着战略要地河内,朝着他们争霸天下的起点,疾驰而去。
弃洛阳之虚名,就如弃敝履;择河北之实利,方为明智。袁绍用他果断的行动,向所有人宣告了一个新时代的到来,也为自己铺就了一条与历史截然不同的霸业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