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鸟鸣声清脆了许多，阳光也彻底挣脱了云层，明晃晃地洒满病房。消毒水的味道似乎被阳光冲淡了些，空气里多了一丝暖意。
林晚在医生检查后，确认那阵突如其来的干呕是麻醉和镇静剂残留引起的肠胃应激反应，加上伤口疼痛的刺激，并非中毒迹象。虚惊一场。医生开了点保护胃黏膜的药，叮嘱少食多餐，尽量吃些清淡易消化的流食。
沈聿深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松弛，但眼底的疲惫更浓了。他拒绝了护士要帮忙喂药的好意，自己小心地扶起林晚，让她靠在自己臂弯里，喂她吃下那几粒小小的药片。动作依旧带着生涩，但那份专注和小心，让林晚心头那丝莫名的触动又加深了一点。
药效似乎起了作用，加上一夜的折腾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林晚很快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沈聿深轻轻将她放平，盖好被子。他没有离开，只是重新坐回那把椅子，拿出手机。屏幕上依旧堆满了未接来电和信息，但他没有再拨回去，而是点开了一个加密的银行App。
昨夜陈锋带来的那点小米粥的烟火气，和刚才医生关于“流食”的叮嘱，像一根刺，扎破了他被巨大危机包裹的认知。无论沈氏如何天翻地覆，无论外面有多少人围堵，眼前躺在病床上的女人和保温箱里的孩子，需要最基本的生存保障——食物，药品，以及…那支神秘而昂贵的“幽灵”医疗团队的天价账单。
他需要钱。立刻，马上。
然而，当他输入指纹和密码，试图查看个人账户余额时，屏幕却弹出了一个冰冷的提示框：
`“账户状态异常，部分功能受限。请联系开户行。”`
沈聿深的心猛地一沉！
他立刻尝试转账操作，同样失败！他又迅速切换到名下其他几个常用的私人账户和几张高额度的黑卡，无一例外，全部显示“状态异常”或“交易受限”！
沈老夫人的动作比他想象的更快、更绝！在沈氏核心资金链被苏禾“焚翼”摧毁的同时，她竟第一时间冻结了他个人的主要流动资金渠道！这是要彻底断了他的后路，逼他低头，或者…让他在绝望中崩溃！
一股冰冷的怒意再次席卷全身，但很快被一种更深的无力感取代。他烦躁地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目光扫过床头柜上那个空了的白色保温饭盒。陈锋送来的，最普通不过的小米粥和小菜。昨晚之前，这种东西甚至不会出现在他的视线里。而现在，这可能是林晚接下来几天唯一能入口、也负担得起的“营养”。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布满血丝的眼睛。商海沉浮多年，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窘迫。集团那边是滔天巨浪，这里却是连一碗粥都要精打细算的细碎困境。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不是陈锋，而是之前那个探头的小护士。她换了班，是个看起来更年轻活泼些的姑娘，脸上带着点刚入职的紧张和好奇。
“沈先生？”她小声唤道，手里拿着体温计和记录本，“该给林小姐量体温了。”
沈聿深睁开眼，点了点头，示意她进来。
小护士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动作还算熟练地给林晚夹好体温计。等待的间隙，她忍不住好奇地偷偷打量了一下沈聿深。这位传说中的商业巨子，此刻胡子拉碴，满眼血丝，昂贵的衬衫皱巴巴还沾着污渍，完全没有了电视杂志上的冷峻光鲜，只剩下一个守着病妻、疲惫不堪的男人。这巨大的反差让她心里啧啧称奇。
“那个…沈先生，”小护士大概是觉得气氛太沉闷，又或者实在按捺不住八卦之心，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语气，“楼下…好像消停点了？刚才听交班的保安大叔说，好像是警察来了，把那些闹得最凶的带走了几个，其他人也散了点…不过记者还堵在外面呢。”
沈聿深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这在他预料之中，警方的介入是必然的，但只是暂时平息，风暴远未过去。
“还有…还有，”小护士的声音更低了，眼睛亮晶晶的，“听说…温管家…昨晚就被警察带走了？是真的吗？我们护士站都在偷偷说呢！他看起来那么…严肃刻板的人…”她显然还无法把那个平日里一丝不苟的管家和“下毒”、“谋杀”这样的字眼联系起来。
沈聿深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对这种私下的议论有些不悦，但也没阻止。这就是生活，任何惊天动地的大事，落到普通人眼里，最终都会变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时，病床上的林晚似乎被说话声惊扰，睫毛颤动了几下，又缓缓睁开眼。这一次，她的眼神比之前更清明了一些，但脸色依旧苍白。
小护士赶紧收回八卦的心思，拿出体温计看了一下：“37度8，还有点低烧，术后正常，多休息就好。”她记录好，又看了看林晚干裂的嘴唇，“林小姐，嘴唇很干，我给您用棉签沾点水润润吧？”
林晚虚弱地点点头。
小护士动作麻利地弄湿棉签，小心地帮林晚擦拭嘴唇。做完这些，她犹豫了一下，看着林晚苍白虚弱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多嘴了一句，带着点过来人的口吻：“林小姐，您…要是感觉胸口有点发胀发硬，或者…有点湿湿的…别紧张，那是正常的，说明身体在准备…嗯…母乳了。您刚生完，身体虽然虚弱，但该有的反应还是会有的。要是实在不舒服，就跟我们说。”
林晚先是一愣，随即苍白的脸上瞬间飞起两朵极其浅淡的红晕！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平坦却隐隐作痛的胸口，一种陌生又带着点奇异期待的感觉涌了上来。涨奶？母乳？…这是她的身体在为那个还在保温箱里战斗的小生命做准备吗？
沈聿深也听到了小护士的话，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和不自然。这种极其私密、属于母亲和孩子之间的生理话题，被一个外人（虽然是医护人员）如此直白地点出，让他这个习惯了掌控一切的男人，第一次感到一种手足无措的尴尬。他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耳根似乎也有些发热。
小护士似乎没察觉这微妙的气氛，交代完注意事项，又叮嘱林晚多休息，便抱着记录本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阳光暖暖地照着。
林晚依旧沉浸在“涨奶”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带来的冲击和一丝隐秘的期待中。这是她的身体和那个未见面孩子最直接的联系，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纽带。她甚至能感觉到胸口那种隐隐的、陌生的胀痛感似乎更清晰了一点。
沈聿深则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那点尴尬的沉默。他重新拿起手机，这次不是看银行App，而是点开了外卖软件。屏幕上的图片琳琅满目，但他只快速地在“粥店”分类里滑动着。
“中午…想喝什么粥？”他的声音有些干涩，目光依旧没有看林晚，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南瓜小米？青菜肉末？还是…皮蛋瘦肉？”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在认真比较哪家店的评价更好，哪家的配送费更便宜——这种曾经离他世界无比遥远的生活琐碎，此刻却成了他必须认真对待的“大事”。
林晚看着他低头认真选粥的侧影，看着他因为疲惫和窘迫而微微泛红的耳根，看着他袖口上那抹已经干涸发暗、属于自己的血迹…心底深处，那丝冰封的什么，似乎被这病房里混杂着消毒水、阳光、尴尬和一碗普通外卖粥的烟火气，悄然融化了一角。
她轻轻闭上眼，声音微弱却清晰地回答：
“南瓜…小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