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医院里,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窗外的梧桐叶子,一天比一天浓绿,阳光透过宽大的叶片洒进来,光影在病房洁白的墙壁上跳跃,安静又充满生机。
林晚恢复得比沈聿深快些。腹部的伤口虽然还会隐隐作痛,但那种撕心裂肺的锐痛已经消失,换成了愈合时那种带着点痒意的钝感。在医生和护士的鼓励下,她已经能小心翼翼地自己下床,扶着墙,在病房里缓慢地走上一小会儿了。每一次挪动脚步,都让她额头冒汗,但那种身体重新被自己掌控的感觉,让她心里踏实了不少。
沈聿深就“惨”多了。他伤在腹部深处,又经历了几次反复折腾,恢复得慢。大部分时间还是得老老实实躺在床上,稍微想撑起来一点看文件,都会被护士长板着脸训回去:“沈先生!您这伤口还想不想好了?躺下!” 他只能无奈地叹气,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隔壁床上,正扶着床头柜慢慢活动腰身的林晚。
赵慧兰成了病房里最忙碌,也最小心翼翼的人。她几乎把“家”安在了医院。每天天不亮,就能听到她在外面小会客间里,压低了声音打电话,跟老宅的厨子反复确认煲汤的食材和火候。那个老式的保温桶,成了她雷打不动的道具。
汤的花样也多了起来。不再是单一的乌鸡汤。今天是清炖的乳鸽汤,撇得干干净净,汤色清亮,只飘着几颗鲜红的枸杞。明天是黑鱼汤,熬得奶白浓稠,据说对伤口愈合最好。后天又换成了加了花生和红枣的猪蹄汤,满满的胶原蛋白。
每次送汤进来,赵慧兰都像第一次那样紧张。她不敢看林晚的眼睛,只是低着头,把保温桶放在小柜子上,小声说一句:“今天……是这个……你……趁热喝点?” 声音里带着十二万分的不确定和讨好。
林晚起初只是淡淡地说声“谢谢”,然后默默喝完。后来,看着赵慧兰那花白的头发和日渐憔悴的脸,看着她在自己喝汤时,偷偷露出的那一点点如释重负又带着卑微期盼的眼神,林晚的心,终究是越来越软。
“汤……很好喝。” 有一天,林晚喝完最后一口,放下碗,轻声说了一句。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让正低头收拾碗筷的赵慧兰动作猛地一僵!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随即又被汹涌的泪水淹没!她连忙用手背胡乱地擦着脸,哽咽着,语无伦次:“好……好喝就好……好喝就好……你喜欢……我明天……明天再……”
她没有说完,只是用力地点着头,像是得到了天大的褒奖,捧着空碗和保温桶,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几乎是飘着出去的。
沈聿深躺在床上,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刚坐回床边休息的林晚的手。林晚也回握了他一下,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天下午,阳光特别好,暖洋洋地洒满了半个病房。林晚刚在护士的帮助下做完简单的康复活动,额头上沁着薄汗,靠在床头休息。赵慧兰没在病房里,大概是去育婴室那边看孙子了。
病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老陈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今天没穿警服,一身深色的夹克,风尘仆仆,但精神头看着不错。
“哟,气色好多了!”老陈走进来,目光在林晚和沈聿深脸上扫过,笑着点点头。
“陈警官!”林晚笑着打招呼,声音比之前有力气多了。
“老陈,”沈聿深也微微颔首,“坐。”
老陈拖过椅子坐下,开门见山:“案子进展顺利,温伯那边暂时还是老样子,靠机器吊着。他那些爪牙,该交代的都交代得差不多了,证据链非常完整,就等着走程序了。沈氏集团那边,”他看向沈聿深,“专案组派了工作组进去,配合审计和法务,正在全面清理温伯留下的烂摊子,追缴非法资产。你放心,有官方介入,乱不了,等清理干净了,还是你的。”
沈聿深松了口气,这算是近期最好的消息了。“辛苦你了,老陈。”
“分内事。”老陈摆摆手,随即话锋一转,语气轻松了些,“还有个事儿,算是个插曲。温伯那个心腹律师,大概是想戴罪立功,抖搂了点温伯早年的破事。其中一件,可能跟沈老夫人有关。”
沈聿深和林晚都立刻看了过来。
“他说,二十年前,沈老先生……也就是你父亲那场意外的车祸,”老陈的声音低沉了些,“可能不是单纯的意外。当时处理事故的某个交警,后来被温伯用钱和关系,安排进了沈氏旗下一个不起眼的物流公司养老,待遇好得离谱。那个交警,几年前已经病死了。死无对证,线索也断了。但结合时间点和温伯后来在沈氏迅速上位的轨迹,还有他对老夫人长期的心理操控……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沈聿深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变得冰冷锐利。父亲早逝,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他一直以为那是一场不幸的意外,从未想过背后可能藏着如此肮脏的算计!温伯!那个老畜生!
林晚也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握紧了沈聿深的手,担忧地看着他。她能感受到他身体瞬间的紧绷和那股压抑的怒火。
“我知道了。”沈聿深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这事,我会查到底!”
“嗯,需要配合随时找我。”老陈点头,“不过,这事先别让老夫人知道。她刚经历这些,知道得太多,怕是承受不住。”
“我明白。”沈聿深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
正说着,病房门被轻轻推开。赵慧兰回来了,手里竟然破天荒地没拿保温桶,而是捧着一束花!
不是那种包装华丽的花束,就是很简单的几支向日葵,配着几枝嫩绿的洋桔梗,用朴素的牛皮纸随意裹着。金灿灿的向日葵开得正好,花瓣饱满,朝着阳光的方向,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赵慧兰显然没料到老陈在,愣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不自在。她抱着花,像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眼神躲闪着,小声解释:“刚……刚路过楼下花店……看着……看着这花挺精神的……就……就买了几支……”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明显的窘迫。她大概是想给这沉闷的病房添点生气,又怕自己自作主张惹人烦再也没有之前那个高高在上的沈老夫人的刁酸刻薄。
老陈是何等眼力,立刻站起身,笑着打圆场:“哟,这向日葵好啊,看着就提气!沈老夫人眼光不错!我这正好还有事,你们聊,我先走了!” 他说完,对沈聿深和林晚点点头,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病房里又剩下三人。赵慧兰抱着那束简单却生机勃勃的花,更加局促不安了。她看看沈聿深和林晚,不知道该把花放哪儿。
林晚的目光落在那金灿灿的向日葵上。阳光透过花瓣,仿佛把暖意都融进了病房里。她看着赵慧兰那副小心翼翼、生怕被嫌弃的样子,心头最后那点坚冰,似乎也被这明亮的色彩悄然融化了。
她朝着赵慧兰,轻轻弯了弯唇角,露出了一个真切的、带着暖意的笑容。
“花……很漂亮。”林晚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了赵慧兰的耳朵里,“放在窗台上吧,有阳光。”
赵慧兰猛地抬起头,看着林晚脸上那久违的、带着真诚暖意的笑容,再看看自己怀里那束迎着阳光的向日葵,巨大的喜悦和酸涩瞬间冲垮了她!她用力地点着头,连声应着:“好!好!放窗台!有阳光!有阳光好!” 声音哽咽着,眼泪毫无征兆地又涌了上来,她连忙抱着花转过身,快步走到窗台边,手忙脚乱地把花插进一个护士找来的玻璃瓶里。
金黄色的向日葵在阳光里舒展着花瓣,像一个个小小的太阳,把温暖和希望的光,洒满了整个病房。那明亮的色彩,映在赵慧兰含泪带笑的脸上,也映在林晚柔和的目光里。
沈聿深躺在床上,看着母亲笨拙插花的背影,看着妻子脸上那温暖的笑意,再看着窗台上那束生机勃勃的向日葵,连日来积压在胸口的阴霾和愤怒,似乎也被这明亮的暖阳驱散了不少。
他伸出手,再次握住了林晚的手。这一次,他的手心是温热的。
窗台上的向日葵,无声地盛放着。它或许无法抹去过往的伤痛和阴影,但它带来了光,带来了暖,带来了向阳而生的勇气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