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静地望着顾一白,轻声说道……
风停了,火墙散去,空气中弥漫着焦土的味道,还有淡淡的血腥气。
阿朵缓缓睁开眼,那双眸子清澈得像是刚刚融化的雪水,不染一丝尘埃。
她先是望向顾一白,眼神平静,仿佛经历了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战斗,对她而言不过是睡了一觉醒来那么简单。
随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手中那把燃着银白火焰的斩愿刀上,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疑惑,又像是了然。
“你说火不该烧人……那我来烧它。”阿朵的声音很轻,却如同惊雷般在顾一白脑海中炸开。
紧接着,她伸出如玉般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刀身上跳动的火焰。
那银白色的火焰仿佛拥有生命一般,顺着她的指尖攀延而上,瞬间缠绕住了她整条手臂。
然而,诡异的是,这足以焚烧妖气的火焰,却并未伤她分毫,反而像是温顺的宠物,在她手臂上欢快地跳动着。
顾一白呆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某处仿佛彻底崩塌。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救赎阿朵,将她从无尽的痛苦和利用中解救出来。
可现在看来,或许从一开始,她才是那个掌握着主动权,甚至……早就将一切都算计好的人。
这种认知让顾一白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也让他对阿朵的身份和目的,产生了更深的困惑。
她究竟是谁?
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而这把斩愿刀,又将把他们带向何方?
夜风裹挟着焦土的灰烬,在清源村的废墟上空盘旋。
那道为了守护村庄而升起的火墙,此刻已经熄灭,只剩下斩愿刀上,那抹银白色的火焰还在静静地燃烧着,仿佛永不熄灭的希望。
顾一白深邃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阿朵那如玉般的手指,愿烬之火就像听话的精灵,温顺地缠绕在她的指尖。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手中的斩愿刀,正在微微颤动。
那不是他刻意驱动的刀意,而是刀身在回应阿朵的呼吸,仿佛遇到了真正的主人。
“这火……伤不了你?”顾一白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他不动声色地将斩愿刀收回刀鞘,掩饰着内心的波澜。
阿朵轻轻地点了点头,那双清澈的眸子,此刻却充满了悲悯。
她的目光越过顾一白,落在了倚靠在村碑上,奄奄一息的陈九钉身上:“他快撑不住了。”
话音未落,阿朵竟然抬起手,素手轻扬,仿佛在引导着什么。
只见那原本只在刀身上燃烧的愿烬之火,突然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化作一道细长的银色丝线,沿着刀鞘游走,最终没入了布满裂纹的村碑之中。
“嗡——”
村碑的碑体微微一亮,仿佛是回应,又像是某种古老的共鸣。
“沙沙……”
远处幽深的树林里,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一盏昏黄的灯笼,缓缓地从林间显现。
柳三更提着灯笼,缓步走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朴素的灰袍,拂过满是灰尘的地面。
他的脸上带着忧色,仿佛十分担心村里的情况。
“火脉异动,可是‘偿律’提前苏醒了?”柳三更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仿佛恐惧到了极点。
他快步走到村碑前,想要查看碑文的情况。
“唳——!”
一道愤怒的鸣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怒哥猛地炸开翅膀上的羽毛,如同离弦的箭一般,挡在了村碑之前。
它那尖锐的鸟喙,直指柳三更的喉咙,充满了敌意。
“你身上有腐土味!你不是地师!你是吃愿的蛆!”怒哥的声音尖锐而刺耳,充满了愤怒。
“怒哥,不得无礼!”顾一白看似呵斥,实则却是不动声色地按住了怒哥,阻止它继续攻击。
他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迎向柳三更:“三更兄来得正好,正需要你这位高人,来辨认一下这诡异的火焰。”
柳三更连忙拱手作揖,姿态谦卑:“顾公子客气了,三更只是略懂皮毛,不敢当高人二字。”
然而,就在他作揖的同时,他宽大的袖口中,悄然滑落出一枚刻满了倒立符文的骨牌。
那骨牌散发着淡淡的黑气,显得十分诡异。
柳三更缓缓蹲下身子,装模作样地想要触摸村碑上的纹路。
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碑纹,却又在最后一刻停了下来。
“呵呵……”
阿朵突然发出了一声轻笑,打破了这紧张的气氛。
“你师父罗淑英,拜的是‘终律神位’,你却供着‘偿律残碑’……地师门中,容得下两个祖宗?”阿朵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如同锋利的刀刃,直插柳三更的心脏。
柳三更的动作瞬间僵住了,他的脸色骤然大变,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三更兄,你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顾一白见状,立刻踏前半步,挡在了阿朵身前。
他手中的斩愿刀,刀鞘轻轻点在地面上。
“噌——”
一道细微的声音响起,愿烬之火瞬间蔓延开来,如同有生命一般,迅速地画了一个圈,将柳三更牢牢地围在了中央。
“三更兄,如果你说不清这火焰的来历,不如就留下来,陪九钉老哥喝一碗断魂酒吧。”顾一白的笑容依旧温和,但语气却充满了威胁。
柳三更的额头冷汗涔涔,他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
他猛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雾。
那血雾带着浓烈的腥味,瞬间将他手中的骨牌染成了血红色。
骨牌吸收了血雾,瞬间涨大,变成了一面盾牌,挡在柳三更身前。
血雾在盾牌上凝结成扭曲的符文,散发着不祥的气息,试图突破愿烬之火的包围。
“唳!”
怒哥早就对柳三更充满了警惕,它见状立刻扇动着受伤的翅膀,猛地喷出一口凤种精焰。
凤种精焰带着焚烧一切的恐怖高温,与愿烬之火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火焰之网,瞬间将血色符文烧成了灰烬。
“啊——!”
柳三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踉跄着后退,脸色苍白如纸。
“承愿者……觉醒了……偿律……必至!你们护不住她一天,更护不住她一世!”柳三更的声音充满了怨毒,仿佛在诅咒着什么。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突然化作一缕黑烟,钻入了幽深的树林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了半片烧焦的骨牌,无力地落在地上,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风止了,树林恢复了寂静,只有远处传来的几声虫鸣,让人感到一丝不安。
陈九钉倚靠在村碑上,剧烈地喘息着,仿佛随时都会断气。
他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疲惫和绝望。
他忽然抬起头,用尽最后的力气,一把抓住了顾一白的手腕……夜风停歇,林间重归死寂,只有远处虫豸的低鸣,徒增几分令人不安的躁动。
陈九钉倚靠着布满裂痕的村碑,胸膛如破风箱般剧烈起伏,每一口气息都像是从濒死的喉咙里挤出来。
他那双饱经风霜的手,猛然攥紧了顾一白的手腕,指尖冰冷而颤抖。
一块温热的,带着粗糙石质触感的碑心残纹,被塞入了顾一白掌心。
那残纹之上,隐约可见繁复玄奥的纹路,如同火焰般扭曲,又像刀锋般锐利。
“这是……薪律最后一道‘火种印’……”陈九钉的声音嘶哑干涩,仿佛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死亡的气息,“传给守碑人的……不是律法,是反律的刀……”
他浑浊的眼瞳逐渐涣散,失去了焦距。
生命的光辉,正一点点从他的眼中褪去。
“阿朵姑娘……不是来承愿的……她是来……烧愿的……”
说完这句话,陈九钉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彻底断绝了气息。
他的手,也缓缓地从顾一白的手腕上滑落。
众人默然不语,静静地看着这位守护了清源村一辈子的老人,最终倒在了他所守护的土地上。
唯有阿朵,缓缓地跪倒在地。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拾起了那枚带着余温的碑心残纹,然后,毫不犹豫地按在了自己的心口。
她闭上了双眼,轻声低语,如同在对着自己,又仿佛在对着这片天地:
“火种不灭,人就得跪……那我,不跪了。”
话音刚落,那枚碑心残纹骤然熔化,化作一道银色的液体,迅速地渗入了阿朵的肌肤之中。
一道奇异的纹路,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浮现出来——那纹路,如同燃烧的银色火焰,又如锋利的刀锋,更似一道禁锢灵魂的枷锁,一道永不磨灭的誓言。
她猛然睁开双眼,眸中银光一闪而逝。
“这世道的愿,我来断个干净!”
清晨的薄雾像一层轻纱,温柔地笼罩着清源村,往日里此起彼伏的鸡鸣声今天却意外地缺席了,显得格外压抑。
顾一白站在院子里,指尖摩挲着刀鞘,感受着那丝滑的触感,也感受着藏在夹层里的秘密。
他已经将从陈九钉那里得到的碑心残纹,用炼器师的手段,小心翼翼地封入了斩愿刀的刀鞘夹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