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岭,名副其实的乱葬岗。
寻常坟地尚有碑文可寻,寄托生者哀思。
此地却连坟头都懒得修整,胡乱堆砌的土包高低错落,像巨人随意丢弃的泥丸。
空气中弥漫着经年不散的腐臭,与野草的腥气混合,直往人鼻孔里钻。
顾一白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却感觉肺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难受至极。
月光惨白,仿佛被这里的阴气浸透,散发着冰冷的寒意。
即使以顾一白如今的修为,也感到阵阵寒意从脚底升腾,直冲天灵盖。
“这地方…真他娘的瘆人。”韩十三的声音压得极低,独眼在黑暗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寻常人晚上来,怕是直接被吓得丢了魂。”
一座歪歪斜斜的草屋,孤零零地立在乱葬岗中央,像一只随时可能倒塌的纸船。
屋檐下挂着两盏破旧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芒,在风中摇曳,仿佛随时可能熄灭。
“有人。”顾一白敏锐地察觉到草屋里传出的微弱气息。
两人对视一眼,身形一闪,便已来到草屋前。
“嘎吱——”
破旧的木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
那人身上穿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破旧长袍,脸上覆着一块打了无数补丁的麻布,只露出一只浑浊的眼睛。
那只眼睛浑浊而呆滞,仿佛蒙上了一层灰尘,却又在不经意间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精光。
“两位是……?”那人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像是生锈的铁器在摩擦。
“我们是来打听一些事情的。”顾一白沉声道,目光紧紧盯着对方。
他能感觉到,这个守坟人身上散发着一种诡异的气息,令人捉摸不透。
守坟人上下打量着顾一白和韩十三,那只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打听事情?这乱葬岗里,除了死人,没什么好打听的。”
“我们想打听关于……火种者的事。”顾一白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阵阵涟漪。
守坟人浑身一震,原本佝偻的身躯似乎都挺直了几分。
他死死地盯着顾一白,那只浑浊的眼睛里爆射出骇人的光芒,仿佛一只蛰伏已久的野兽,突然发现了猎物的踪迹。
“火种者……?”守坟人发出一声怪异的冷笑,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风箱在拉动,“又是来送死的吗?”
顾一白眉头微皱,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话语中的异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守坟人没有回答,而是转过身,缓缓走进草屋。
“进来吧。”他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带着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魔力。
顾一白和韩十三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跟了进去。
草屋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简陋,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桌和几把缺了腿的凳子。
墙角堆放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散发着霉味。
守坟人走到桌边,从一个破旧的瓦罐里摸索出一根旱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他的身影显得更加模糊不清。
“每月十五,都会有人送来三个戴红绳的孩子。”守坟人缓缓吐出一口烟圈,声音低沉而沙哑,“埋完第二天,坟土就干得像烧过一样。”
顾一白和韩十三脸色微变。
“那些孩子……都是火种者?”顾一白问道。
守坟人没有回答,而是从桌子底下摸出一本破旧的册子,递给顾一白。
“这是三十年来的‘送香簿’。”守坟人指着册子说道,“上面记录着所有被送来的孩子的名字。写名字的笔迹……全是同一个人。”
顾一白接过册子,翻开。
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每一个名字都用红笔圈起,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顾一白一页页地翻阅着,心头越来越沉重。
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最后一页,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葛兰!
最近一期的名单上,赫然写着葛兰的名字!
“该死!”顾一白低声咒骂一句,就要转身离开。
“别急。”韩十三一把拉住他,独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你看这些名字之间的间隔——每七人一组,中间空一日,像是在凑‘七星燃阵’。”
顾一白仔细观察,果然发现如同韩十三所说,那些名字的排列方式,似乎暗含某种规律。
“还有这里。”韩十三指着名字下方,极淡的朱砂印痕,“所有名字下方都压着极淡的朱砂印痕,形如蜈蚣六足。”
顾一白凑近细看,果然发现那些印痕虽然很淡,但仔细辨认,确实像是蜈蚣的足印。
“这不是大蛊师的手笔……”韩十三沉声道,“是更早的东西。”
顾一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
“我们必须查清楚这件事。”顾一白说道。
两人告别守坟人,离开了乱葬岗。
夜色更加深沉,寒风呼啸,仿佛无数冤魂在哭泣。
顾一白和韩十三身形如鬼魅般,潜入了清源村,直奔地师府而去。
此时,地师府内,罗淑英正襟危坐,眉头紧锁。
书房里,灯光昏暗,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独。
她心中充满了不安。
《薪火囚徒录》上的异象,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她不知道顾一白究竟是什么来历,也不知道他会给清源村带来什么样的变故。
她感到自己就像一个身处漩涡中的人,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突然,她听到一阵轻微的响动,脸色顿时一变。
“谁?!”她厉声喝道。
然而,却没有任何回应。
她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走到书架前,伸手在书架上摸索着。
“找到了!”她的手指触碰到一个隐藏的机关,书架缓缓移开,露出一个狭小的暗格。
暗格里,放着一个黑色的木盒。
罗淑英打开木盒,里面放着半块烧焦的令符。
令符呈不规则形状,上面刻着一些奇怪的纹路,散发着淡淡的焦糊味。
在令符的背面,刻着一行小字:贞元十九年·律司监造。
“贞元十九年……律司……”罗淑英喃喃自语,脸色越来越苍白。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窗外掠过,罗淑英脸色大变,连忙将木盒盖上,放回暗格,并迅速恢复书架的原状。
另一边,葛兰感到自己体内涌动着一股莫名的力量。
她莫名发热,掌心浮现出奇异的火纹,像燃烧的火焰般,灼热而耀眼。
她尝试着按照蓝婆所授的心法,引导体内的气息。
她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能够感应到地下深处传来有节奏的搏动,如同心脏跳动般,充满了生命力。
“这……这是……”葛兰惊呼一声,连忙召集其他的火种者,来到村子的祠堂旧址。
祠堂早已荒废,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
但葛兰却觉得,这里似乎蕴藏着某种神秘的力量。
她让所有的火种者围坐成一个圆圈,以手相触,结成一个简单的法阵。
片刻之后,所有的火种者同时睁开眼睛,眼神空洞而迷茫。
“我们……梦见同一个地方……”一个火种者喃喃自语。
“山腹中有口铜钟,钟里关着哭声……”另一个火种者说道。
葛兰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说道:“我们必须去。”
夜幕降临,韩十三带着令符残片回到乱葬岗,与顾一白汇合。
两人将令符残片与图纸残缺的部分进行对照,终于拼凑出了完整的律钉结构图。
那根所谓的“律钉”,钉身实为一个微型的“律狱模型”,内部镂空,刻满了密密麻麻的人脸,仔细数来,竟有三百六十张之多。
“这些人……都是被抽取了火脉的火种者?”顾一白的声音有些颤抖。
韩十三点了点头,指着其中一个面孔说道:“你看这里……第七位,顾承焰。”
顾一白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
“这……”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父亲,竟然也被囚禁在这小小的律钉之中。
“律钉不是控制火脉的工具……”韩十三沉声道,“它是抽取火脉的吸管。真正的律器早已失传,现在用的,全是仿品!”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猛然从窗外掠过。
罗淑英站在屋檐之上,手中正捏碎一枚传讯蛊虫,阴冷的月光打在她的脸上,映照出她扭曲而疯狂的表情。
她喃喃自语:“顾一白,你休想破坏我的计划……”
罗淑英指尖碾碎蛊虫的瞬间,乱葬岗深处,骤然亮起三点猩红火光。
那火光诡异至极,并非寻常灯火,而是三炷燃到极致的黑香。
香烟袅袅升腾,在惨白的月光下扭曲成妖异的形状,最终汇聚成一股,直冲天际,仿佛要将这片死寂之地与冥界相连。
紧接着,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拖拽声,划破夜空的宁静。
那声音沉闷而压抑,仿佛有什么重物在粗糙的地面上被强行拖动,令人牙酸。
顾一白和韩十三心头一凛,一种强烈的不安感瞬间涌上心头。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循声而去,身形快如鬼魅。
然而,当他们赶到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瞬间血液凝固。
柳三更,那个佝偻着身躯,常年与死人为伴的守坟人,此刻竟被倒吊在一棵枯死的柏树之上。
他的喉管被利器割断,鲜血像断线的珠子般滴落,在地面上汇聚成一滩令人作呕的暗红色。
更令人胆寒的是,柳三更的脚下,赫然摆放着那三炷燃烧殆尽的黑香。
香灰飘散,在地面上留下了一行歪歪斜斜的字迹:“第七人已备好。”
顾一白猛地冲上前,仔细查看柳三更的尸体。
他发现,柳三更紧握的左手,死死攥着一块沾满血污的泥牌。
顾一白小心翼翼地掰开他的手指,取出那块泥牌。
借着月光,他看到泥牌上刻着一行字:“庚戌年四月初七,顾氏代祭”。
他的心头剧震,一股无法言喻的寒意瞬间笼罩全身。
难道,这所有的一切,都与顾家有关?
就在他心神大乱之际,韩十三忽然发出一声惊呼:“顾一白,你看这里!”
顾一白连忙抬头,顺着韩十三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香炉底部,香灰之下,竟然压着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拓片。
那人皮拓片之上,清晰地印着《薪火囚徒录》的标题,以及一行新增的小字:“第八代承者,已在局中。”
顾一白看着那行字,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阴谋正在向他逼近,而他,已然身处其中。
他猛然抬头,看向韩十三,正要开口,却见对方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