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变成灰……我会记得你。”
顾一白怔住了,他低下头,看着阿朵那双充满了悲伤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地将那枚烧焦的鸡毛塞进怀里。
“那就记牢点。” 顾一白咧嘴一笑,试图缓解一下沉重的气氛。
“别等我成渣了才哭,到时候,我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仪式开始的前夜,铁婆婆从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取出一把乌黑的短刃。
那把短刃,看起来十分普通,没有任何装饰,但却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这是你爹最后一把未完成的作品。” 铁婆婆将短刃递给顾一白,声音嘶哑地说道。
“差一道淬火。他说,如果有人敢走到最后一步,就把这把刀,放进他的嘴里。”
顾一白接过短刃,仔细地端详着。
他发现,在刀脊的内部,竟然镶嵌着一小块蝶印的残片。
他心中一动,将那块残片,轻轻地按入自己的心口。
“嗡……”
刹那间,他体内的两颗心脏,同时剧烈地跳动起来,仿佛两座火山,即将喷发出毁灭一切的熔岩。
他的经脉,如同被烧红的铁水般,开始流动,重塑。
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席卷了他的全身,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一切,都将在此刻,画上一个句点。
铁母洞深处,幽蓝色的火焰静静燃烧,映照着顾一白坚毅的面庞。
他缓缓地抬起头,眼神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
“婆婆,七叔,接下来,就看我的了。”
他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座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玄铁炉。
这一夜,注定无眠。
寅时三刻,顾一白赤膊立于炉前,全身的反锻纹路如同活物般游走,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他深吸一口气,最后一眼扫过怒哥那恨不得冲上来撕碎一切的赤红双眼,阿朵眼角噙泪却用力点头的无声支持,韩十三咧着嘴,似哭似笑的癫狂,还有柳七紧咬牙关,布满血丝的双眼。
没有犹豫,纵身一跃!
幽蓝烈焰瞬间暴涨,像是挣脱了束缚的恶魔,贪婪地舔舐着顾一白的身躯。
铁母洞壁之上,骤然浮现出无数光怪陆离的幻影:须发皆白的老者对着不知名的存在跪拜,眼神狂热;衣衫褴褛的火种者被粗暴地推进深坑,绝望的哭喊声响彻天地;还有大蛊师面目狰狞,亲手撕裂自己的心脏,献祭给虚空中的某个存在……
难以忍受的高温疯狂涌入他的身体,仿佛要将他彻底撕碎。
顾一白死死咬住牙关,感受着每一寸血肉都在被重塑。
他的皮肤逐渐变得透明,可以清晰地看到其下宛如星河般璀璨的经脉,骨骼在高温中发出噼啪的脆响,最终化为晶莹剔透的玉石,而血液则凝结成细密的金色丝线,缠绕在他的骨骼和经脉之上。
就在他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猛地抬起右手,用尽全身力气,隔空在虚空中写下了四个字——若我成灰,勿立碑。
随即,整座铁母洞轰然封闭,沉重的石门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将一切都隔绝在外。
洞内,只余幽蓝色的炉火在低声呜咽,像是大地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名字。
就在这时,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咦:“咦?有点意思……”
铁母洞深处,幽蓝冷火如同活过来的海啸,一波又一波地疯狂舔舐着悬浮于炉心之上的顾一白。
此刻的他,肉身已然半透明,能清晰看见其内,原本坚硬的骨骼泛着温润的玉质光泽,而那奔腾不息的血液,竟已凝结成缕缕金丝,如同最精密的工匠,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在他的经络之上,说不出的诡异,又说不出的…神圣?
更诡异的是,顾一白的两颗心脏,此刻正以一种诡异的节奏搏动着。
那节奏,与周围幽蓝炉火的翻涌频率,竟然诡异地同步!
每一次心脏的跳动,都仿佛敲响了尘封的记忆之门,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走马观花般在他脑海中闪现。
幼年时,父亲神情肃穆,割破手腕,将鲜血滴在那柄锈迹斑斑的刀刃之上,口中念念有词。
少年时,怒哥浑身浴血,状若疯魔,将一个个来犯之敌焚烧殆尽,只为了守护他。
还有那大蛊师,平日里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此刻却面目狰狞,竟然亲手撕裂了自己的心脏,献祭给虚空中的某个不可名状的存在……
这些画面,并非单纯的回忆,而更像是一把把尖刀,狠狠地刺向顾一白的灵魂!
这是“律网残意”在作祟,它借着炉火之形,想要彻底吞噬顾一白的意志,将他变成一个只知服从的傀儡!
炉口处,铁婆婆神情肃穆,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炉内那道身影。
她苍老的手颤抖着,将一件件沾染着顾一白气息的旧衣布条,投入那幽蓝色的火焰之中。
“人锻之法,最怕‘认祖归宗’!”铁婆婆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洪钟大吕般,在铁母洞内回荡,“你要是跪了,就成了新炉桩!一辈子都别想翻身!”
仿佛听懂了铁婆婆的话语,火焰猛地一缩,原本狂暴的火舌,此刻竟然变得温顺起来,仿佛一只想要讨好主人的小猫,轻轻地舔舐着顾一白的身体。
然而,在这温顺的表象之下,却隐藏着一股无形的力量,正疯狂地拉扯着顾一白的神志,企图将他拖入无尽的黑暗深渊。
与此同时,铁母洞外,韩十三正满头大汗地忙碌着。
他手持几块律钉残片,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反向引槽”的角度,额角渗出的鲜血,早已将他的衣襟浸透。
“他娘的,这地脉怨念流入得太猛了!”韩十三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他发现,如果再不加以控制,恐怕整个山头都会因为承受不住这股庞大的能量而彻底塌陷!
不远处,柳七正蹲在七具石俑面前,神情专注地进行着某种神秘的仪式。
他手持一柄用不知名兽骨打磨而成的骨匕,狠狠地划破自己的掌心,任由鲜血滴落在石俑之上。
随后,他用沾满鲜血的手指,在地上刻画出一道道扭曲的纹路。
“愿力祭坛……正反向抽取铁母洞的能量……”柳七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他们想把顾一白……炼化为新一代的‘律傀’……”
韩十三闻言,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柳七,眼中充满了愤怒和担忧:“他们想把他变成活的律钉?!”
柳七默默地点了点头,随即做出了一个让韩十三意想不到的举动——他竟然毫不犹豫地割下了自己手臂上的一块皮肉,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块血淋淋的皮肉,贴在了反向引槽的枢纽之上!
“这是……守坟人一族的‘血锚术’……”柳七的声音虚弱无比,“可以……短暂锁死能量倒流……”
熔炉之内,顾一白的意识,此刻正沉浸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灰雾之中。
六道枯瘦的身影,如同幽灵般环绕在他的周围。
仔细看去,他们的模样,竟然与顾一白有几分相似!
“《锻心录》……前六代持律者……”顾一白喃喃自语,心中充满了震惊。
为首的老者,面容冷峻,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顾一白,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你毁律根,断薪火,背祖训,该入锻狱永罚!”
话音刚落,虚空中骤然浮现出无数条闪烁着寒光的铁链,如同毒蛇般,朝着顾一白的灵魂直扑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他胸口那块残存的蝶印碎片,忽然震动起来。
然而,它发出的,却并非是对祖先的回应,而是一声清越激昂,如同凤凰鸣叫般的清啸!
那是怒哥的金焰,最后烙印在他心脉之中的“初契印记”!
顾一白猛然睁开双眼,原本迷茫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明无比。
“我不是来接你们的位子的……”他缓缓地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疯狂的笑容,“我是来拆这炉子的!”
随着顾一白意志的挣脱,他体内那晶莹剔透的玉质骨骼,竟然开始自主地排列组合,形成一套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反锻经络”!
他以双心跳动为锤,以肉体承受的剧烈痛苦为砧,将那些被律网强行灌入的记忆,一段一段地,彻底锻打成灰!
每销毁一段“持律者传承”,熔炉内的幽蓝色火焰,便黯淡一分。
但与此同时,顾一白的意识,却愈发清明,愈发强大!
当最后一道祖训——“火不可熄”——被他亲手捏碎之时,整座熔炉,都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炉壁之上,开始浮现出一道道细密的裂纹,仿佛蛛网般,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一道赤金色的裂痕,自熔炉内部,由内而外地,缓缓蔓延……
那是肉身即将完成蜕变的征兆!
就在顾一白即将彻底脱离凡躯之际……
炉外,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荡……就在顾一白即将彻底脱离凡躯,熔炉内的金光如同破晓之光般刺眼之际——
“轰隆——!”
一声震天巨响,仿佛整个铁母洞都要被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