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集市上那短暂的“艺术热潮”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那些富家子弟和寻求名声的好心人,在满足了最初的新鲜感和慈善表演欲后,对小墨徊那些充满童真但技法稚嫩的画作失去了兴趣。
他们的目光不再停留在这个小小的水果摊旁,更不会为了几张涂鸦慷慨解囊。
摊前的冷清,如同兜头浇下的一盆冷水,让爸爸妈妈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饰的焦虑和隐隐的烦躁。
尤其是爸爸,他早已习惯了前两天那种“轻松”来钱的快感,看着筐里几乎没怎么少的水果和空空如也的“画作收入”盒子,眉头拧成了疙瘩,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摊位木板,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终于,他按捺不住,装模作样地蹲到还在努力画画的小墨徊身边,用一种刻意放柔却掩饰不住急切的语气问:“恩恩啊,你看……这两天买画的人少了,是不是他们看腻了呀?你能不能……画出点更不一样,更新奇的东西来?”
“就是……大家都没见过,看了就觉得哇的那种?”
这个要求,对于一个生活在闭塞乡村、视野仅限于家、田野和这个小小集市的七八岁孩子来说,堪称过分且残忍。
他连“新奇”的标准是什么都无从想象。
瓦尔特站在一旁,看着父亲眼中那赤裸裸的、将孩子当作摇钱树的贪婪,又看看小墨徊茫然无措的小脸,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冰。
他仗着这对父母听不见他们的对话,低沉而清晰地开口,语气中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叹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孩子,他的视野本就狭窄得像井口。”
“他看不到高山大海,没见过奇珍异兽,甚至连像样的画册都未必接触过。”
“他的灵感源泉,就是眼前这方寸之地和父母灌输的有限认知。你让他凭空变出新奇?”
“简直是强人所难!”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沉重:“真正爱孩子的父母,在发现孩子这份珍贵的天赋后,想的应该是如何为他打开更广阔的天地,哪怕只是借一本画册,带他去一次稍远些的城镇看看不同的风景……”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他当作一个可以不断压榨灵感的赚钱工具,困在这方寸之地,还要他变出新奇来满足大人的贪婪!”
瓦尔特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这对父母自私的本质。
丹恒和三月七听得频频点头,眼中充满了对墨徊幼年处境的愤慨与同情。
星则默默地攥紧了拳头。
然而,小墨徊的世界里,只有爸爸那充满“期待”的目光和那句抽象到极点的要求。
什么是“新奇”?什么是“不一样”?
什么是“大家都没见过”?
这些词语像一团乱麻塞进了他的小脑袋里。
他努力地回想,可脑子里除了家里养的鸡鸭、田野里的庄稼、集市上的人流和那辆破卡车,实在想不出别的。
他求助似地看向爸爸妈妈,希望能得到更具体的提示。
爸爸和妈妈也被问住了。
他们自己就是井底之蛙,又能给小墨徊描绘出什么“新奇”的世界呢?
妈妈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含糊地说:“嗯……就是……特别一点的,让人看了觉得厉害的……”
爸爸则不耐烦地挥挥手:“哎呀,你自己想想嘛!动动脑筋!”
看着父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小墨徊只能抱着画板,更加茫然和沮丧。
好在,今天虽然画没卖出去,但前两天积累的收入确实非常可观。
爸爸数着那厚厚一沓钱,脸上的阴霾总算散去一些,立刻拉着妈妈去大肆采购。
他们买了家里急需的锅碗瓢盆、结实耐穿的新布鞋、给妈妈扯了一块花布、甚至还破天荒地割了一大块肉……
看着父母忙上忙下,脸上洋溢着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虽然这笑容的根基是儿子卖画的钱,采购着改善生活的必需品,三月七、丹恒和星的心情却更加复杂揪紧了。
三月七小声嘟囔:“看他们买得这么开心……好像也没那么坏了……”
但她立刻被丹恒冷静地打断:“这只是表象。“
“他们改善生活的钱,是用孩子的天赋和纯真换来的,而且是在孩子自己都懵懂的情况下。“
“他们享受成果时,可曾想过孩子为了满足他们更新奇的要求,此刻有多焦虑?”
星也冷冷地补充:“而且,这钱花完了呢?他们尝到了甜头,只会变本加厉。”
瓦尔特看着那对沉浸在短暂满足中的父母,眼神深邃:“短暂的物质改善,掩盖不了精神上的剥削本质。”
“他们并未真正意识到孩子的价值在于天赋本身,而非其变现能力。”
“这才是悲剧的根源。”
夜晚降临,简陋的农舍里点起了昏黄的油灯。
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吃着难得的、有肉的晚餐。
妈妈看着小墨徊闷闷不乐、食不知味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恩恩……你觉得现在……这样……好吗?”
她指的是家里买了新东西,生活似乎好了一点。
小墨徊抬起头,深棕色的眼睛里带着孩童特有的懵懂和一丝疲惫。
他不太明白妈妈问的是什么意思。
更好的生活?是指不用再坐那么颠簸的车?
还是指可以经常吃到肉?
或者……是指他能画出让爸爸妈妈高兴、不再辛苦的画?
他脑子里只想着白天爸爸的要求和画不出来的沮丧,以及……“帮爸爸妈妈分担”。
他含糊地“嗯”了一声,又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粒。
妈妈看着儿子这反应,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最终没再追问下去。
她默默地夹起一块挑干净了鱼刺的鱼肉,轻轻放进小墨徊的碗里,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也许是愧疚的温柔。
晚饭后,小墨徊没有像往常一样出去玩,而是抱着他的宝贝画板和铅笔,趴在自己的小床上,小小的眉头紧紧皱着,对着空白的画纸冥思苦想。
他努力回忆着爸爸说的“新奇”、“不一样”,小脑袋都快想破了,可笔下却一片空白,或者画出来的依旧是那些熟悉的田野、小鸡、集市……
他烦躁地用橡皮擦掉,纸张都被擦得起了毛边。
三月七心疼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被无形压力笼罩的身影,忍不住跺脚低吼:“哎呀!这对父母到底怎么回事啊!!完全被那点小钱蒙蔽了双眼!看不到孩子都快被逼疯了吗?!他们只关心明天能不能继续靠他赚钱!”
丹恒的眼神也冷了下来,他走到小床边,看着小墨徊苦恼的样子,沉声解释道,既是对同伴,也像是说给自己听:“人性的贪婪一旦被唤醒,就像开了闸的洪水。”
“他们尝到了不劳而获——相对卖水果而言——的甜头,就难以再回到脚踏实地的辛苦。孩子的天赋,在他们眼中已经异化成了点石成金的工具。”
“他们看不到孩子的痛苦,只关心工具是否还能产出金子。”
就在这时,绞尽脑汁的小墨徊抬起头,苦恼地看向一直默默陪伴在他身边的几位“神仙哥哥姐姐”,那双深棕色的杏眼充满了求助的天真:“哥哥,姐姐……新奇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呀?”
他伸出小手指了指窗外漆黑的夜空,“是天上的那些吗?星星?月亮?还是……你们住的地方?”
孩子的直觉有时候惊人的敏锐。
丹恒心头猛地一跳!
他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如果小墨徊真的画出了“神仙世界”,哪怕只是孩童想象中的版本,被他的父母看到……后果不堪设想!
那对已经被金钱迷住心窍的父母,会做出什么?把孩子当作“神童”进一步炒作?还是……引出更大的麻烦?
丹恒迅速收敛心神,脸上露出一种带着神秘和些许为难的表情,他轻轻摇了摇头,语气温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规则”感:“唔……恩恩,这个……我们有规定的。”
“天上神仙住的地方,是不能随便告诉凡间人的,更不能随便画出来哦。”
“不然……我们会被罚的。”他巧妙地利用了孩子对“神仙”的敬畏和善良。
星反应也极快,立刻顺着丹恒的话,用一种夸张的、煞有介事的语气补充道:“对对对!而且随便画出来,万一引来什么不好的东西……比如……专吃知道太多秘密小孩的……大怪兽!那可不得了!”她故意做了个张牙舞爪的鬼脸。
小墨徊被星的话吓得缩了缩脖子,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恐。
但很快,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挺起了小胸脯,叉着腰,努力装出一副勇敢的样子:“大怪兽?!哼!我才不怕!我这里可有天生的神仙姐姐和神仙哥哥保护我呢!!”
他看向丹恒、三月七和星的眼神充满了全然的信任和依赖,仿佛他们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守护神。
看着孩子这充满童真又无比信赖的模样,丹恒、三月七和星心中都涌起一股暖流,同时也夹杂着更深的酸涩。
瓦尔特也走了过来,他伸出宽厚的手掌,带着长辈的温和与安抚,轻轻揉了揉小墨徊柔软的头发:“嗯,恩恩不怕,好好睡觉吧。”
“也许……睡醒了,就有新想法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可靠。
在“神仙们”的安抚下,小墨徊紧绷的小脸终于放松了一些,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声嘟囔着:“哦……不能画神仙的地方……那……那恩恩再想想别的……”
虽然依旧困惑,但那份沉重的被逼着“创新”的压力似乎暂时被孩子们之间的信任游戏和瓦尔特带来的安全感驱散了一些。
他小心地收好画板,乖乖地钻进了被窝,只是那双合上的眼睛里,长长的睫毛还在不安地颤动着,昭示着孩童心中未解的难题。
昏黄的灯光下,小小的身影蜷缩着,纯真的心灵正被名为“亲情”和“期待”的绳索,一点点地勒紧。
而守护在他身边的列车组四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无声的悲剧缓缓拉开序幕,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和愈发强烈的保护欲。
小剧场1:
列车组:我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也不用做。
你们比记忆更重要。
小剧场2:
别回头。
小剧场3:
其实我印象的小白一直都是很正直的阳光温柔坚定的人。
但要允许人有负面情绪,有自己的犹豫和挣扎。
天气很好,今天是太阳,也许明天会下雨。
但永远会有出太阳的那天。
希望下雨少于天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