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省城那次剑拔弩张的初次谈判,又过去了一个多月。冬意渐深,北风呼啸着掠过“旭遇”产业园,卷起枯黄的落叶,平添几分肃杀。园区内部,那种无形的压力并未随着时间流逝而消散,反而如同不断加压的弹簧,积蓄在每个知情人心中。
陈遇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神色平静,但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杯边缘的动作,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林莉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翻阅着一份厚厚的财务分析报告,偶尔抬头看向丈夫的背影,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这一个月,表面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是波涛汹涌。张伟的信息监控显示,对方内部对于与“旭遇”的合作模式存在不小的分歧。强硬派坚持要求技术移交和国资控股,认为这是确保万无一失的唯一途径;而另一派则更务实,认为“旭遇”团队的技术能力和提出的替代方案更具操作性,强行收编可能适得其反。
这种僵持,对“旭遇”而言,是一种煎熬。既不能放松研发和生产,又要随时准备应对最坏的情况。
“还在想谈判的事?”林莉放下报告,轻声问道。
陈遇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有点。就像在等一场不知道结果的审判。我们在赌国家的理性和我们技术的不可替代性,但赌注……有点大。”
林莉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微凉:“我们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亮明了底线,给出了方案,展示了价值。剩下的,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我相信,上面总有明白人。”
就在这时,陈遇桌上的加密电话再次响起。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陈遇深吸一口气,走到桌边,按下了接听键。
“遇哥,”张伟的声音传来,依旧平稳,但似乎多了一丝不同的意味,“何主任那边来函,邀请你和林莉、孙宇、李文博,明天下午两点,老地方,进行第二轮磋商。备注是:基于我方此前提交的合作框架建议书,进行深度探讨。”
“基于我方提交的框架建议书?”陈遇重复了一遍,眼神瞬间锐利起来,“确定吗?”
“函件原文如此。”张伟确认道。
挂断电话,陈遇看向林莉,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莉莉,你听到了吗?他们提的是‘我方提交的框架建议书’!这说明……他们可能倾向于接受我们的方案了!”
林莉也难掩激动,用力点头:“这是一个非常积极的信号!至少,他们愿意在我们设定的框架内谈,而不是坚持他们最初那套!”
消息迅速传达给孙宇和李文博,两人也是精神大振。四人再次在陈遇书房集结,连夜梳理谈判细节,预演各种可能出现的刁难和问题,尤其是针对林莉提出的“合资公司”模式下的董事会构成、决策机制、利润分配、知识产权归属等核心条款,准备了多套应对方案。
“这次,我们必须要拿下!”孙宇推了推眼镜,语气中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对!只要大方向按我们的路子走,细节可以适当让步!”李文博也摩拳擦掌。
第二天下午,蓝天宾馆,同一间会议室。
气氛与上一次截然不同。何主任、郑主任以及几位专家再次到场,但脸上少了些上次的严肃和审视,多了几分平和与务实。甚至连那位来自国防科工部门的老专家,看陈遇四人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
简单的开场白后,何主任直接拿出了厚厚的一叠文件,开门见山:
“陈总,林总,孙博士,李博士。经过我们内部多轮深入研究和专家论证,并报请上级批准,我们原则上同意,以林总上次提出的‘合资公司’模式,作为我们双方合作的基础框架。”
这话如同春风拂过冰面,让陈遇四人一直紧绷的心弦,瞬间松弛了大半!成了!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成了!
何主任继续道:“在此基础上,我们对一些具体条款,提出了修改意见,希望能与贵方达成共识。”
他翻开文件,一条条阐述起来。果然,对方在控股权(坚持要求国家占股51%,以确保在涉及重大战略决策时的主导权)、董事会席位(7席中占4席)、以及技术使用范围(要求合资公司拥有‘虎煌’材料在航天、国防等特定领域的独家、无偿、永久使用权)等方面,提出了比林莉原方案更苛刻的要求。
会议室里,刚刚缓和的气氛再次变得凝重。讨价还价,唇枪舌剑。
“何主任,”陈遇据理力争,“51%的控股权和4个董事会席位,意味着合资公司的日常运营和核心技术研发方向将完全由国资主导,这与我们保留团队主动性和创造性的初衷严重背离。我们坚持我方控股,或者至少是50:50的股权结构,以及平衡的董事会构成。我们可以承诺,在涉及国家战略安全的重大事项上,赋予国资方一票否决权。”
林莉也立刻跟进,展示着精心准备的财务模型和数据:“关于技术使用范围,‘独家、无偿、永久’这三点,等同于将我们最核心的知识产权价值归零,这对‘旭遇’现有股东和团队是极不公平的。我们建议改为‘特定领域内的优先、有偿使用权’,使用费用可以根据采购量或销售额的一定比例计算,或者一次性支付合理的知识产权许可费。这既保障了国家利益,也体现了对知识产权的尊重。”
孙宇和李文博则从技术角度补充,强调如果研发团队失去主导权,可能会影响后续技术的迭代速度和创新活力,反而对国家项目不利。
谈判异常艰苦,双方围绕着股权、董事会、技术授权费、管理权、利润分配等每一个细节反复拉锯。会议室里时而安静得只有翻动文件的声音,时而响起激烈的辩论。
何主任带来的法务和财务人员显然也是有备而来,引经据典,寸土必争。那位老专家偶尔也会插话,从国家战略高度施压。
但陈遇四人准备充分,配合默契。陈遇把控大局,据理力争;林莉数据支撑,逻辑严密;孙宇李文博技术佐证,不容置疑。他们既坚守核心底线,又在次要条款上表现出灵活和诚意。
“……这样吧,”经过数小时的激烈交锋,何主任似乎也有些疲惫,他揉了揉太阳穴,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股权比例,我们可以接受50:50。董事会席位,7席,国资方4席,旭遇方3席。但董事长由国资方委派,总经理由旭遇方推荐,董事会任命。涉及国家战略安全、重大投资、年度预算等核心事项,需董事会三分之二以上票数通过,其中国资方代表拥有一票否决权。”
他看向陈遇和林莉:“这意味着,在日常运营和技术研发上,你们拥有自主权。但在涉及根本方向和重大风险时,国家有一票否决的权力。这是我们的底线。”
陈遇与林莉、孙宇、李文博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这个方案,虽然未能实现绝对控股,但保住了运营和研发的主导权,国家的一票否决权也主要框定在战略和安全层面,是可以接受的。
“关于技术授权,”何主任继续道,“‘独家’和‘永久’可以取消。但‘无偿’不行。国家项目经费有严格规定,无法支付高昂的专利费。我们可以采取另一种方式:将这部分知识产权的价值,经过第三方权威机构评估后,直接折算为旭遇方对合资公司的注资,体现在股权比例上。也就是说,技术本身不作价收费,但其价值通过股权体现。同时,合资公司未来如果产生利润,按股权比例分配。”
林莉迅速心算,眼睛一亮。这等于国家变相承认了“虎煌”航天应用技术的巨大价值,并将其资本化,虽然暂时没有现金流入,但奠定了他们在合资公司中的股权基础,长远看,如果合资公司发展壮大,回报可观。这比她预想的“有偿使用”模式更有利。
“我们同意这个方案。”陈遇与林莉眼神确认后,代表团队表态。
接下来的谈判就顺利多了。双方就合资公司的注册地点、注册资本(国家现金注资,旭遇以技术、专用生产线及部分现金注资)、人员安排(旭遇核心研发和生产团队整体转入合资公司,待遇提升,接受国家保密管理)、保密条款等细节逐一敲定。
当最后一份文件草案被双方确认,窗外已是华灯初上。持续了近六个小时的二次谈判,终于落下帷幕。
何主任站起身,主动向陈遇伸出手,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陈总,恭喜我们达成共识!这是一次双赢的合作。国家得到了一把利器,而‘旭遇’也找到了将技术价值最大化的最佳平台,更重要的是,你们保住了团队的灵魂和创新的火种。我相信,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这家新的合资公司,必将成为国家尖端材料领域的一颗新星!”
陈遇用力握住何主任的手,心中百感交集,激动、释然、自豪……种种情绪交织。他郑重回应:“感谢何主任和各位领导的信任与支持!我们一定不负所托,全力以赴,将‘虎煌’技术应用于国之重器,为国家的航天国防事业贡献我们全部的力量!”
郑主任、老专家等人也纷纷上前与陈遇四人握手道贺,气氛一片融洽。
回程的车上,与来时的凝重截然不同,充满了欢快和兴奋。
“太好了!太好了!”孙宇激动地搓着手,脸上洋溢着红光,“50:50的股权!研发主导权还在我们手里!老李,你看到了吗?我们守住了!”
李文博也难得地笑得合不拢嘴:“看到了!看到了!而且技术价值折股,这等于国家承认了我们的技术至少值几个亿!这下看谁还敢说我们只是做鱼竿的!”
林莉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她侧头看着陈遇,眼中满是欣赏和爱意:“陈遇,你今天表现得太棒了!寸土不让,又懂得在关键时刻妥协。要不是你顶住压力,我们可能就真的被‘收编’了。”
陈遇握住她的手,笑了笑,笑容中带着疲惫,更带着无比的欣慰:“是我们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你准备的财务方案,老孙文博的技术底气,都是我们谈判的底气。最重要的是,我们证明了,民营企业的创新力量,同样可以成为国家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并且能以更灵活、更高效的方式发挥作用。”
当晚,“遇龙苑”再次灯火通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热闹!不仅核心成员全部到齐,连陈平、毛凤英、林国栋、赵梅这些老一辈,以及苏雨晴、刘倩、王静、林薇等家属,也都齐聚一堂。
当陈遇四人将谈判成功的消息宣布时,整个客厅瞬间沸腾了!
“嗷呜——!成功了!俺就说嘛!咱们‘旭遇’肯定行!”王小虎第一个蹦起来,激动得原地转了好几个圈,一把抱起身边的儿子牛牛,把他抛得老高,吓得苏婷赶紧去接。
“虎子!你慢点!别摔着孩子!”苏婷嗔怪道,脸上却同样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赵强更是兴奋地手舞足蹈,一把搂住王静:“静!听见没!咱们的技术,要上天了!要上天了!俺老赵这辈子值了!”他嚷嚷着,突然挣脱王静,就往厨房冲,“不行!俺得去熬一锅‘定鼎乾坤汤’!必须庆祝!这次保证好喝!”
王静哭笑不得地追过去:“强子!你给我回来!别再瞎放东西了!”
毛蛋在视频连线里,背景是柏林的清晨,他穿着睡衣,对着摄像头激动地挥舞着拳头:“遇仔!牛逼!太牛逼了!这可是跟国家合伙开公司!还是对半劈!咱们‘旭遇’这下可是鲤鱼跳龙门,一步登天了!等俺回去,非得好好喝他三天三夜!”
程老爷子和秦老爷子坐在上首,两位老人也是满面红光,捻须微笑。
程老爷子感慨道:“好啊!真是太好了!小遇他们,这是硬生生凭本事,闯出了一条通天大道!这才是咱们钓鱼人该有的气魄和本事!”
秦老爷子慢悠悠地品着茶,眼中精光闪烁:“从此以后,咱们这‘小鱼竿’,可就要变成‘撑天柱’咯!看谁还敢小觑!”
孩子们虽然不太明白大人们为什么这么高兴,但也被这欢乐的气氛感染,在人群中追逐嬉戏。希希和牛牛拿着玩具钓竿和飞机模型,玩着“发射火箭”的游戏。安安则抱着她的海豚玩具,跟在哥哥们后面跑来跑去,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客厅。
陈平看着眼前这济济一堂、欢欣鼓舞的景象,看着意气风发的儿子和儿媳,看着这些团结能干的年轻人,眼眶不禁有些湿润。他想起了几年前那个差点把家败光的混小子,再看看如今这个顶天立地、连国家都重视的企业家,心中充满了恍如隔世般的感慨和骄傲。他悄悄背过身,抹了抹眼角。
毛凤英和赵梅在一旁看着,也是眼角含泪,脸上却笑开了花,不停地念叨着:“好,好,孩子们争气,争气啊!”
林莉走到陈遇身边,轻轻依偎着他,看着这热闹温馨的场面,柔声道:“看,大家都多高兴。”
陈遇揽住妻子的肩膀,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成就感和温暖。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商业上的成功,更是对他们这个团队、对他们所坚持道路的最高认可。从一支钓竿起步,到如今即将与国家携手,问鼎苍穹,这条路,他们走得艰难,却也走得无比坚实。
“对了,”林莉想起什么,对陈遇说,“新的合资公司,得起个名字吧?”
陈遇沉吟片刻,目光扫过欢声笑语的家人和伙伴,又仿佛穿透墙壁,看到了远方深邃的星空,缓缓道:
“既然源于‘虎煌’,志在星空……就叫‘星煌科技’,如何?”
“星煌科技……”林莉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光芒闪动,“好!星火燎原,煌耀九天!就叫‘星煌科技’!”
这时,赵强果然端着一锅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草药香和……一丝古怪甜味的汤,从厨房里冲了出来,嗓门震天响:
“来来来!‘定鼎乾坤汤’来啦!都让让!都让让!俺这次可是用了压箱底的宝贝!喝了保证咱们‘星煌科技’一飞冲天,横扫宇宙!”
众人看着他手中那锅颜色诡异的汤,又看看他脸上那混合着得意与“求表扬”的神情,先是寂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哄笑声。
王静捂着脸,简直没眼看。
周凯拿着相机,一边笑一边疯狂抓拍这经典的“赵强时刻”。
陈遇也忍不住大笑起来,他接过赵强递过来的汤碗,看着碗中那波澜起伏、色彩迷离的液体,深吸一口气,在赵强期待的目光中,朗声道:
“好!为了‘星煌科技’,为了我们所有人的未来,也为了强子这锅……嗯,‘情深意重’的汤,干杯!”
“干杯——!”
欢声笑语,和着那难以言喻的汤味,交织成这个冬天最温暖、最动人的旋律。“旭遇”的故事,翻开了全新的、更加波澜壮阔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