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躺在枕边的手机屏幕倏地自动亮起,冷白的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也瞬间攫住了温雨慈涣散的心神。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一条来自那个号码的短信,只有简短的四个字,却像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魔力,狠狠冲击着她的视觉神经:
“打开窗帘。”
温雨慈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惊吓、疑惑、还有一丝被强行压抑下去的、不合时宜的兴奋感,混乱地交织在一起,让她呼吸都漏了几拍。
这个时间点……怎么会……
一个念头几乎瞬间闯入脑海,却又被她用力按捺下去。不会的,他明明……已经用最决绝的方式离开了。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被这条短信蛊惑,又像是想要验证什么,鬼使神差地掀开被子,赤着脚轻轻走到窗边。指尖触碰到冰凉厚重的窗帘布料时,甚至带着细微的颤抖。
她忐忑极了,只敢先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极细的缝隙,屏住呼吸,透过那一道窄窄的视野,紧张地向楼下望去。
窗外夜色浓重,小区里寂静无声。只有一盏孤零零的路灯伫立在不远处,散发着昏黄而模糊的光晕,勉强照亮下方一小圈空地。视野所及之处,空无一人,只有夜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轻响。
她不甘心,心脏怦怦直跳,又将缝隙拉大了一些,几乎将整张脸都贴在了冰凉的玻璃上,睁大眼睛,更加仔细地、近乎贪婪地环顾着楼下每一个可能藏匿的角落,树影后,单元门旁,车库入口……
没有。
哪里都没有。
那个她潜意识里期待着的身影,并未出现。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自嘲瞬间涌上心头。她在干什么?竟然真的会因为一条短信就产生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说不定是恶作剧,或者干脆就发错了号码……
她松开窗帘,有些气恼地拿起手机,指尖悬在回复框上,想质问对方。
就在她打字的手指即将落下的瞬间——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
又是一条来自同一个号码的短信,依旧言简意赅,只有两个字:
“路灯。”
温雨慈的心脏像是被这两个字猛地攥紧又松开!
她几乎是扑回到窗前,猛地将窗帘彻底拉开,整张脸紧紧贴着玻璃,目光死死锁定在那盏昏黄的路灯上!
这一次,她看得无比专注,视线穿透路灯周围那圈光晕与黑暗交织的模糊地带,努力分辨着……
果然!
就在路灯光芒所能抵达的边缘之外,那片最浓重的阴影里,一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默然矗立。
宽大的黑色帽衫兜头罩下,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个模糊冷硬的下颌轮廓。他微微低着头,双手插在口袋里,整个人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孤寂和沉默,像是已经在黑暗中站了很久很久。
是段砚舟!
真的是他!
那一刻,所有强装的无所谓、所有被强行压下的委屈和失落、所有被告诫要远离的理智,顷刻间土崩瓦解,被一种汹涌而来的、酸涩又滚烫的情绪彻底冲垮。
期望成真的激动,去而复返的悸动,还有他那份总是以这种笨拙又隐秘的方式表达的、近乎固执的守护所带来的巨大暖意……像无数细小的暖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驱散了所有的寒冷和孤单。
他来了。
他就在楼下,在她的窗外,在那片光影交界处,沉默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存在着。
温雨慈隔着冰冷的玻璃,望着楼下阴影里那个模糊却熟悉的身影,眼眶不受控制地迅速泛红发热。
温雨慈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声音大得几乎要盖过窗外细微的风声。她死死盯着楼下那个几乎溶于夜色的身影,指尖紧紧抠着冰凉的窗台,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就在她最无助、最害怕,以为已经被彻底抛弃在这个冰冷雨夜的时候,他用这种最出其不意、最符合他风格的方式,突兀又坚定地重新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隔着一段距离和一层玻璃,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那股熟悉的、生人勿近的冷硬气场,以及那顶兜帽下无声的、固执的守望。
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滚落,滴在窗台上,晕开小小的深色水渍。她不是爱哭的人,可这一刻,所有的坚强和伪装都在他沉默的身影前溃不成军。
她几乎想立刻冲下楼去,跑到他面前,问他为什么在这里,问他是不是没事,问他……有没有一点点想她。
可她的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她怕。怕这只是一个短暂的幻影,怕自己贸然出现会惊扰了他,怕看到他可能依旧冰冷的眼神,更怕……这背后隐藏着她无法承受的、更复杂的真相。
就在她内心激烈挣扎,泪水模糊了视线时,握在掌心的手机又一次震动了起来。
屏幕的光芒再次亮起,映亮她挂满泪痕的脸。
还是那个号码。
第三条短信,依旧简洁得令人发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却奇异地抚平了她所有的不安和犹豫:
“下来。”
两个字。像他这个人一样,直接,强硬,没有任何迂回和解释。
却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心底所有的枷锁。
温雨慈再也顾不上任何犹豫、害怕或者矜持。她猛地用手背擦掉脸上的泪水,转身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间,甚至来不及换掉睡衣和拖鞋。
她轻手轻脚、心跳如鼓地快速穿过黑暗的客厅,生怕惊动已经睡下的父母。小心翼翼地拧开防盗门的锁芯,推开一道缝隙,侧身挤了出去,再轻轻带上。
单元门外的夜风带着雨后的凉意,瞬间包裹了她只穿着单薄睡衣的身体,激起一阵战栗。她却浑然不觉,所有的感官和注意力都聚焦在了前方那片阴影处。
她站在单元门口的台阶上,微微喘着气,看着那个身影。
听到动静,那个一直低垂着的、被兜帽笼罩的头,缓缓抬了起来。
帽檐的阴影下,那双熟悉的眼睛望了过来。比夜色更浓稠,比路灯更晦暗,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未散的戾气,有深藏的疲惫,还有一种……近乎贪婪的、在她脸上逡巡的专注。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无声地对望着。空气里只剩下夜晚的风声,和彼此清晰可闻的、有些混乱的呼吸声。他依旧站在光影交界处的那片黑暗里,没有上前。
她也站在单元门投下的微弱光晕里,没有靠近,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界线横亘在两人之间。
但这一次,这条界线不再是由冰冷的误解和猜忌构成。
沉默在蔓延,却不再是令人窒息的沉默。而是一种充斥着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的、紧绷而悸动的沉默。他终于,还是先为她跨出了这一步。从黑暗里,走到了她能看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