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备铃的余音还在教室里回荡,像一根无形的鞭子抽走了残存的慵懒。空气里弥漫着午休后特有的、混杂着书本油墨和些许困顿的气息。同学们陆续回到座位,窸窸窣窣地整理着书本,间或夹杂着几声尚未完全清醒的哈欠,以及压低声音交流的零星碎语。
温雨慈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意识如同缓慢退潮的海水,逐渐回笼。她习惯性地伸手去桌洞里摸索下午要用的书,指尖触碰到粗糙的书皮。就在这时,后门再次被推开。
这一次,动静小了很多,几乎被教室里的嘈杂所淹没,顾泽野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如同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仿佛一阵风掠过门槛。然而,他身上的变化却显而易见。
他身上那件沾染了污渍和不明痕迹的校服外套不见了,只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卫衣,衬得他肤色更显冷感。袖管被随意地拉起,露出的那一截小臂处,却隐隐透出几道新鲜的、细长的红痕,边缘甚至有些微肿,像是被什么粗糙的物体,比如树枝或者粗糙的墙面,用力刮擦过。他额前原本有些汗湿凌乱的碎发,此刻湿漉漉地贴在额角,鬓角甚至还有些未干的水珠,在午后斜照进来的阳光下闪着微冷的光,像是刚刚用冷水狠狠冲洗过脸,试图用物理的冰冷浇灭某种情绪。
他走回座位的步伐依旧很快,带着一种不容打扰的隔绝感。只是,比起离开时那会儿近乎暴戾、一触即发的低气压,此刻的他,更多了一种被冷水浸润过的、沉默的冷硬,仿佛高温的金属被骤然投入冰水,淬炼出一种更加坚韧也更具危险性的质地。他依旧没有看任何人,视线低垂,径直回到自己的座位,重重地坐下,然后重新仰头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闭上了眼睛。喉结在此刻轻微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在极力压抑着翻涌的情绪,或是身体某处传来的不适。
温雨慈在他进来的瞬间就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假装专注地看着摊开的数学书上那些复杂难懂的公式,仿佛它们是天底下最引人入胜的篇章。然而,眼角的余光却像最忠实的雷达,将他这一系列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那消失的外套,那刺目的红痕,那未干的水迹,以及那比之前更加沉重、仿佛凝结了实质的压抑感。
他换掉了脏衣服,洗去了尘土,试图抹去所有外显的痕迹。可那些细微的伤痕,那周身无法掩盖的、经历过什么的疲惫与冷硬,却比之前的尘土更加刺眼,像无声的宣言,宣告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冲突并未真正平息,只是被他强行压入了寂静的表象之下。
“叮铃铃——”
正式上课铃声尖锐地划破空气,像一把利刃,干脆地斩断了所有残存的窃窃私语和心不在焉。
教室瞬间鸦雀无声。班主任抱着一摞显然是刚批改完、还散发着油墨清香的试卷,面色严肃地迈步走了进来。
温雨慈深吸一口气,用力握紧了手中的笔,冰凉的笔杆硌在指间,带来一丝清醒。她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到讲台上,粉笔在黑板上发出规律而清脆的“哒哒”声,留下白色的轨迹。老班沉稳有力的声音在教室里扩散,大部分同学都凝神听着,或认真或紧张,笔尖在笔记本或试卷上沙沙作响,汇成一片学习的协奏。
而顾泽野,他根本没在听课。
他依旧维持着仰靠的姿势,目光固执地锁定在教室角落那个垃圾桶上,眼神深处是一片沉寂的战场。放在腿上的手,在无人注意的阴影里,无声地收紧,握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在对抗着无形的压力,或者,在积蓄着某种力量。
“顾泽野!”
班主任的声音陡然拔高,像颗石子砸进平静的湖面,惊得全班同学都下意识转头看向最后一排。
顾泽野像是没听见,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只有眼睫极轻微地颤了一下。阳光从他侧脸滑过,将他下颌线的冷硬勾勒得愈发清晰,也让他小臂上的红痕在白卫衣映衬下,显得更刺目了些。
“我叫你呢!顾泽野!”班主任把试卷往讲台上一摔,纸张碰撞的脆响让教室温度都降了几分,“上来拿你的试卷!”
周围响起细碎的吸气声,有同学偷偷交换着眼神,纷纷开始交头接耳,他站起身时动作有些滞涩,像是久坐后肌肉僵硬,又像是在压制着什么。走到讲台前的几步路,他没看班主任,也没看任何人,目光平视前方,周身的冷意几乎要凝成实质。温雨慈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缝里似乎沾着一点暗红色的印子,像是没擦干净的血渍。
“又是倒数,”班主任拿起最上面一张试卷,狠狠拍在他怀里,“你就打算一直这样破罐子破摔?中午去哪了?看看你这胳膊!”
最后一句话让全班的目光都聚焦在顾泽野的小臂上,有女生发出低低的惊呼。顾泽野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兽,猛地抬起头,眼底沉寂的湖面瞬间掀起惊涛骇浪,带着几分暴戾的戾气。
“没去哪儿。”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砂纸磨过木头,每个字都裹着寒意。
班主任气得脸色铁青,刚要发作,铃声突然响了——是下课铃,夹杂着喧闹的人声,反而让这间教室的死寂更显诡异。顾泽野趁机攥着试卷转身就走,步伐快得几乎带起风,路过温雨慈座位时,试卷从他怀里滑落,轻飘飘地落在了温雨慈的脚边。
是他的试卷。卷首的分数栏用红笔写着“37”,旁边还画了个刺眼的叉。温雨慈下意识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试卷的纸边,就对上了顾泽野转回来的目光。
“我……”温雨慈刚想把试卷递给他,就见他弯腰,手指飞快地抽走了试卷,转身快步走回座位,重重坐下时,椅子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这一次,他没再仰靠墙壁,而是将试卷摊在桌上,呆呆地盯着卷面。
温雨慈坐直身体,心跳得飞快。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刚才碰试卷时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