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谢怀蝶和许知夏之间的低气压几乎凝固成了实体。谢怀蝶的敌意不再仅仅是流于表面的烦躁，而是带上了一种被窥破秘密后的戒备。
他不再仅仅是把许知夏当空气，而是用一种审视的、带着刺的目光，时刻警惕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许知夏却依旧是那副样子。沉默，高效，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对谢怀蝶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敌意视若无睹，该看书看书，该记笔记记笔记，甚至在那次“纸蝴蝶”事件后，再也没有对谢怀蝶的任何行为发表过评论，包括他桌上越积越多的、色彩斑斓的纸蝴蝶。
这种彻底的、近乎程序化的无视，比任何回应都更让谢怀蝶感到无力。就像他所有的攻击都落在了一团深不见底的棉花上，连个回声都没有。
周三下午有节体育课。热身跑圈后，体育老师宣布自由活动，男生们大多涌向了篮球场。
谢怀蝶对集体活动没兴趣，一个人走到操场最边缘的单杠区，随便拉了几下，便失去了兴致。靠着冰凉的铁杆，看着远处篮球场上奔跑的身影。
许知夏果然在。他脱了校服外套，里面是件简单的灰色短袖，动作依旧干净利落，传球、跑位、投篮，带着一种不显山露水的精准。祁余在他旁边大呼小叫，活力四射，衬得他更加沉默，却也更加显眼。
有几个女生坐在不远处的看台上，目光有意无意地追随着场上的许知夏，小声议论着，偶尔发出低低的笑声。
谢怀蝶移开视线，低头从口袋里摸出一张蓝色的彩纸，靠在单杠上，手指灵活地折叠起来。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着眼，注意力集中在指尖，试图将那股莫名的烦躁也一并折进纸里。
一只蝴蝶雏形渐渐显现。
就在这时，一阵带着汗味的风扑来，伴随着一道略显轻浮的口哨声。
“哟，这不是咱班那个……谢什么来着？在这儿玩折纸呢？”
谢怀蝶动作一顿，抬起头。
面前站着三个男生，不是他们班的，穿着篮球服，身上冒着热气，表情带着一种不怀好意的探究。为首的那个个子挺高，皮肤黝黑，正用一种打量稀奇物件的眼神看着他手里的半成品蝴蝶。
谢怀蝶认得他，隔壁五班的，叫王浩，出了名的爱惹是生非。
“关你屁事。”谢怀蝶眼神冷了下来，语气里的不耐烦毫不掩饰。
王浩被他这态度噎了一下，随即嗤笑：“脾气不小啊？听说你在你们班挺横？怎么，就会欺负自己班同学，出来就怂了，躲这儿玩小姑娘的东西？”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也跟着哄笑起来。
谢怀蝶捏着纸蝴蝶的手指收紧站直身体，身高与王浩相仿，但那股骤然升腾起来的戾气，让他周身的气压瞬间低了好几度。
“你再说一遍？”他盯着王浩，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危险的平静。
王浩被他眼神里的狠厉慑了一下，但碍于面子，轻笑两声，继续说“我说你像个娘们儿一样玩折纸！怎么了？”
王浩话音刚落，谢怀蝶猛地将手里的纸蝴蝶揉成一团，攥在手心，另一只手已经快如闪电地揪住了王浩的篮球服领口，用力往前一拽！
“你他妈找死！”
王浩没料到他说动手就动手，猝不及防被拽得一个趔趄，反应过来后也火了，抬手就去推谢怀蝶：“操！松手！”
他身后两个跟班见状也围了上来。
场面瞬间剑拔弩张。
“谢怀蝶”
一个平静的，甚至没什么起伏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几人动作都是一顿，循声望去。
许知夏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就站在几步开外。他额发微湿，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但眼神很静，看着揪扯在一起的两人，脸上没什么表情。
王浩看到是他，气势莫名弱了几分，但嘴上还不肯服软：“许知夏？没你事，一边去。”
许知夏没理他，目光落在谢怀蝶紧紧揪着王浩衣领的手上，然后又看向谢怀蝶因为愤怒而绷紧的侧脸。
“老师往这边看了。”许知夏说完，指了指操场那边垫子上坐着玩儿手机的老师。确实在往这边看。
僵持了几秒。
谢怀蝶猛地松开手，将王浩往后搡了一把。
王浩踉跄一步，整理了一下被扯变形的领口，脸色难看，但瞥了一眼远处似乎真的在往这边张望的体育老师，终究没再上前。他狠狠瞪了谢怀蝶一眼，又忌惮地看了看旁边没什么表情的许知夏，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带着两个跟班悻悻地走了。
冲突看似平息，但谢怀蝶心口的火却烧得更旺了。他不是为了许知夏的解围——那甚至算不上解围——而是因为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迟疑，因为许知夏那该死的、总能让他失控的情绪出现波动的能力。
他弯腰捡起地上那个被揉得不成样子的蓝色纸团，紧紧攥在手心，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与许知夏相反的方向走去，背影僵硬，戾气未消。
许知夏站在原地，看着谢怀蝶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刚才谢怀蝶靠过的单杠下方地面，那里似乎掉落了一小片没来得及捡起的蓝色纸屑。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微微动了一下，随即也转身，重新走向篮球场。
剩下的体育课，谢怀蝶一个人坐在看台最角落的阴影里，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直到下课铃响，他才第一个起身离开操场。
晚自习时，谢怀蝶破天荒地没有睡觉，也没有折纸。他面前摊着一本物理书，眼神却放空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桌肚里，那只被揉烂的蓝色纸蝴蝶安静地躺着，像他此刻的心情。
许知夏坐在旁边，能清晰地感觉到谢怀蝶身上那股低气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和……混乱。但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只是像往常一样，做着自己的事情。
只是在快下晚自习的时候，许知夏收拾书包的动作稍微慢了一些。等谢怀蝶率先起身离开后，他才从自己的笔袋里，拿出一个东西，轻轻放在了谢怀蝶空荡荡的桌面上。
那是一只用白色打印纸折成的蝴蝶。折法简洁，线条干净利落，翅膀舒展，带着一种冷静的、属于许知夏特有的规整感。
它安静地停在谢怀蝶的桌子上，在灯光下，像一个无声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疑问，或者……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