洱海的夜风裹着咸腥气掠过天龙盐场的了望楼,段无咎指尖摩挲着鎏金密匣上的蛇纹锁——这是四海商行刚送来的急报。匣内羊皮卷还染着缅北丛林的瘴气,墨迹被汗水洇开处,隐约能辨出“金国上京粮价涨三成”“西夏左厢军异动”的字样。他推开雕花木窗,远处苍山轮廓如伏兽,山脚下天龙学院的灯火彻夜未熄,四千少年晨昏颠倒的操练声混着浪涛,将大理的春夜搅得躁动不安。
“夫君,二更天了。”
马芊芸捧着安神汤来到段无咎身边,却见段无咎抓起案头《交趾风物考》,书页间夹着的茶马道地图簌簌作响。上月从景洪马帮截获的密信浮现在眼前——慕容家的商队竟在缅北野人山囤积铁器,那批淬毒箭镞的形制,分明与三年前偷袭天龙盐场的水鬼兵器同出一脉。
卯时未至,天龙学院沙盘室已挤满灰衣学徒。三十丈长的紫檀台上,交趾红河三角洲的黏土被捏出八百条沟渠,王语嫣改良的《水经注》机关正模拟着雨季洪峰。段无咎的鹿皮靴碾过湿泥,靴底暗藏的缅北铁矿砂在木板上刮出刺耳声响。
“丙字营第七队,报交趾军镇布防!”
十五岁的周阿牛攥着竹简出列,脖颈还带着昨日丛林试炼的擦伤:“禀总教,交趾李朝在红河沿岸设十二军寨,每寨驻军不过五百,但……”他忽然结巴,雷万疆的独眼瞪过来时,少年慌忙展开袖中丝帛——这是四海商行绘制的《交趾粮仓图》,朱砂标记处赫然是李朝太尉私宅的地下储库。
段无咎的鎏金护甲敲在沙盘边沿:“但什么?”
“但各寨通判多贪墨成性,守军弓弩年久失修。”周阿牛咽了口唾沫,“四海商行上月运去的三百石陈米,有半数被他们掺沙充数,转卖给升龙府贵胄。”
廊外忽有马蹄声碎,马芊芸的鎏金车驾碾着晨露闯入院门。她甩开猩红斗篷,露出一身改良自吐蕃服饰的骑装,腰间银算盘叮当撞上案几:“慕容家的铁矿船过了景洪,船上押运的是西夏一品堂的人——那批精铁要是进了缅北,咱们的藤甲兵可扛不住破甲箭!”
辰时三刻,洱海东岸的盐田腾起白雾。段无咎踩着盐工特制的木屐,细砂在齿缝间吱呀作响。三十架风车磨盐机已被改造成粮仓通风机关,青铜叶片旋转时,仓内大理特产的“盐渍米”正被装入刻着《齐民要术》纹路的陶罐——这是马芊芸的毒计,米粒裹着薄盐层,既能防腐,又能让交趾守军因口渴多饮井水,而井口早被四海商行的人下了缓泻药。
“东家,第三批‘药农’已混入蒲甘。”
盐场总管递上竹筒,筒内羊皮卷画着野人山的等高线图。段无咎扫过图中标记的七处暗泉,冷笑一声:“让天龙寺的‘求法僧’在泉眼埋《药师经》石刻——缅人信佛,见佛经不敢妄动水源,正好卡死慕容家的运铁路线。”
此时忽然有学徒狂奔而来,肩头落着信鸽羽毛:“禀东家,丙字营在澜沧江截获金国密使!”段无咎扯开信筒火漆,瞳孔猛地收缩——金国竟与吐蕃达成马匹交易,而交割地点定在缅北密支那,那里离天龙学院的铜矿仅隔两座山头。段无咎心下暗想,正好借此扩充大理战马。并秘密派遣暗探时时紧盯交易双方,或可以冒充吐蕃人去交易时直接下手夺了这口肥羊。
午时的日头毒辣,天龙学院后山的铸兵坊却寒气森森。王语嫣拎着裙摆穿过淬火池,查看都叫我改良的现代滑轮组正将缅铁胚吊入冷泉。三十名匠人赤膊捶打交趾式短刃,王语嫣惊奇发现所有经过铸兵坊出品的武器,坚硬程度堪比江南最好的铁匠师傅,耗费数月功夫作出的武器。
“慕容家送了大礼。”
王语嫣将一卷《天工开物》残本拍在锻台上,书页间夹着半枚西夏箭镞。段无咎拈起箭镞对着光,见镞身细纹与四海商行上月丢失的商队徽记暗合,忽然抓起淬火钳,将箭镞狠狠按入炭火:“传信给野人山的‘药农’,把慕容家探矿队引向沼泽——那儿的瘴气该发作了。”
雷万疆的吼声忽然炸响,演武场尘烟中,丙字营正演练《六花阵》变式。少年们手中的藤甲浸过三道桐油,甲缝塞着洱海特产的防火藻,但面对木刀裹棉布蘸油的火攻阵,仍有半数人被“烧”得倒地翻滚。周阿牛脸上抹着炭灰,嘶吼着带小队从侧翼突袭,却被教头伪装成吐蕃骑兵的马队冲散阵型。
申时暴雨突至,段无咎的马车碾过茶马古道的水洼,直奔天龙寺后山的占星台。八名武僧转动青铜浑天仪,星盘投影在《伽蓝经》堆砌的祭坛上,竟与王语嫣前日所绘的天竺星路图重叠。枯荣大师的白眉在雨中粘连成缕:“佛子,你种在蒲甘的因,该结果了。”
段无咎展开四海商行送来的《蒲甘佛事录》,嘴角浮起冷笑——上月埋下的佛经石刻已让缅王下令彻查野人山水源,慕容家的探矿队被困沼泽三日,精铁被瘴气腐蚀大半。更妙的是天龙寺派往蒲甘的“求法僧”,借讲经之名将段氏先祖塑成佛陀转世,如今缅北部落已有三成头领在家供奉段氏牌位。
夜色降临时,马芊芸的算盘声噼啪如骤雨。她面前摊着《大理五年岁入簿》,朱砂笔将盐税、药税、商税勾连成网:“若是拿下交趾十二军寨的盐井,明年醒神液产量能翻倍——但吐蕃卡着青稞商路,咱们得在缅南开荒种粟。”
段无咎忽然抓起案头翡翠镇纸,砸向墙上的《南疆坤舆全图》。镇纸裂处,正落在红河三角洲的入海口:“让四海商行在升龙府开十八家米铺,专售掺沙的陈粮——李朝贵胄不是爱充脸面吗?给他们送足‘体面’!”
亥时三刻,段无咎独坐藏书阁顶层。窗外惊雷撕开夜幕,照亮案头密报——慕容复现身西夏一品堂,而四海商行的暗桩在兴庆府酒肆偷听到“联金伐宋”四字。他蘸着醒神液在《武经总要》上勾画,药水浸透处显影出交趾军寨的换防时辰。
“东家,丙字营急报!”
浑身湿透的学徒撞开门,掌心紧攥染血竹简。段无咎扯开系绳,瞳孔映出惊雷般的消息——周阿牛带小队伪装马帮突袭景洪关卡,竟截获金国与吐蕃交易的战马契约,而押运官身上搜出的密信显示,慕容家要在雨季结束时火烧天龙盐场。
段无咎的鎏金护甲擦过剑鞘,火星溅在《南疆策》书稿上。他推开暗格取出青铜虎符,符身刻着天龙学院四千子弟的名录:“传令雷万疆,丙字营提前毕业——三日后扮成马帮南下,我要在缅北雨季前,看到野人山插上段字旗。”
洱海的浪在黑夜中咆哮,天龙学院的灯火刺破雨幕。段无咎知道,当那四千双饮过醒神液的眼眸染上血色,当交趾的盐井腾起狼烟,当缅北的铁矿淌出慕容家的血——他织了五年的网,终要将整个南疆缚成逐鹿中原的踏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