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降临得突兀而彻底。
不是跳闸,不是线路故障。前一秒,病房的灯光还稳定地亮着,监护仪的屏幕散发着柔光;下一秒,所有的光线被瞬间掐灭,沉甸甸的黑暗像一块湿透的黑布,猛地把小满从头到脚裹住。窗外的城市灯火也同时湮灭,世界跌入一种近乎原始的、令人心慌的寂静里,只有应急通道指示牌那点微弱的绿光,像野兽的眼睛,在门口幽幽地亮着。
小满的心脏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她第一时间扑到林默床边,手指急切地探向他的颈动脉。指尖下,脉搏的跳动虽然微弱,却依然存在。她松了口气,随即被更大的恐惧攫住——不是因为停电,而是因为这停电的方式。太整齐了,整齐得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同时按下了整个区域的总开关。
是“波动”吗?是林默的能力增长,终于突破了某个临界点,引发了这种规模的物理效应?
她在黑暗中屏住呼吸,努力倾听。远处传来了模糊的惊呼声、跑动声,医院固有的秩序正在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打破。但在这间病房里,寂静得可怕。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嗡嗡声。
然后,她感觉到了。
不是声音,是一种……震颤。从她口袋里传来。是那块怀表。它在黑暗中散发出一种低频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震动,这震动透过布料,传递到她的皮肤上,与周围死寂的黑暗形成诡异的对比。它似乎很“兴奋”?或者说,它正在与造成这片黑暗的源头——无论那是什么——发生着强烈的共鸣。
小满死死捂住口袋,仿佛这样就能压制住它的异动。她摸索到床头柜,凭着记忆找到了一支笔形小手电,按亮。微弱的光柱划破黑暗,首先落在林默脸上。他的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承受某种无形的压力。而那支手电的光束,在空气中竟然显现出极其细微的、灰尘舞动的轨迹,那轨迹不再是随机的,而是隐隐呈现出一种涡旋状的结构,以林默的身体为中心。
黑暗不是结束,是另一种“存在”的开始。而这间病房,就是它的中心。
拘留所的停电伴随着短暂的骚动。走廊里传来管教急促的脚步声和呵斥声。苏婉所在的单人囚室,瞬间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和一种与世隔绝的绝对寂静填满。
她没有惊慌,反而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像潜伏的猎手。她听到隔壁囚犯不安的拍门声,听到远处发电机启动的沉闷轰鸣(但电力似乎没有立刻恢复)。这些声音在绝对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然后,她注意到了异常。
对面墙壁高处,那个用于通风的小小栅格缝隙里,原本应该有隔壁区域透过来的一点点微光。此刻,那点微光也消失了。但这不寻常。因为即使全市停电,拘留所的自备发电机也应该优先保障基本照明和监控,不可能让所有区域陷入同等程度的黑暗,尤其是这种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的、如同墨汁般的黑暗。
这黑暗……有“质感”。它不像单纯的缺乏光线,更像是一种……具有渗透性的物质。她甚至觉得呼吸有点困难,仿佛黑暗有了重量,压在了胸口。
律师之前透露的“电压波动”、“无法定位的源头”……与此刻的经历瞬间串联起来。这不是普通的电路故障。这是那种“波动”的升级,是“藤蔓”缠绕上了电网主干后造成的区域性“枯萎”。范围有多大?持续时间会有多长?
在彻底的黑暗和寂静中,苏婉的思维却异常清晰、活跃。混乱是阶梯,而此刻的黑暗,是最完美的掩体。她需要光,但不是电灯的光。她需要一种能穿透这异常黑暗、传递信息的方式。她想起律师留下的杂志,想起那些压干的花瓣。植物……光……黑暗……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些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开始萌芽。
看守所的混乱更为明显。警报器因为停电而发出刺耳但电量不足的鸣叫,像垂死的昆虫。囚室里的骚动声更大,掺杂着恐惧和莫名的兴奋。
林小雨依旧坐在铺位上,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她感受到的,远比苏婉更多。空气中的“粘稠感”在停电的瞬间达到了顶峰,仿佛整个空间都被注满了胶水。时间感也变得混乱,一秒被拉得很长,然后又猛地跳过几秒。
她集中精神,努力扩展自己那被禁锢的感知。她“感觉”到,这黑暗并非均匀分布。它以某个方向为中心,呈现出一种……衰减的梯度。就像石子投入水中,中心的涟漪最密集,力量最强,越向外围,影响越弱。
而那个力量最强的“中心”方向,凭借她之前获得的零星信息和直觉判断,正指向林默所在的医院。
不是简单的供电中断。是那个“波动”本身,在某个瞬间,形成了一次强大的、针对现实规则的“脉冲”干扰,如同电磁脉冲摧毁电子设备一样,它“熄灭”了一定范围内依赖于稳定物理规律运行的光和能量。
这不再是涟漪,是海啸的前兆。
那个“钥匙在守夜人手中”的隐喻,此刻有了更紧迫、也更危险的含义。在这样的“脉冲”干扰下,小满和那块怀表,是会成为稳定系统的“锚”,还是会被这狂暴的能量潮汐彻底冲垮、甚至同化?
林小雨在黑暗中,缓缓地露出了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笑容。测试极限的时刻,恐怕要提前到来了。她需要让外面的人知道,这场“演出”,需要更积极的“演员”。
应急灯终于挣扎着亮起,投下惨淡而不稳定的光。医院走廊里人声嘈杂,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慌乱。
小满的手心全是冷汗。怀表的震动在灯光亮起后逐渐平息,但一种更深的不安已经扎根。她看向窗外,城市正在一点点重新被灯火点亮,但有些区域,依旧沉寂在黑暗里,像是被遗忘的伤口。
来电了,但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那道“绽痕”,已经扩大成了清晰的裂缝。而她手中的怀表,其表壳上的锈迹,在应急灯下,似乎脱落了一小块,露出了底下更加古旧、却隐隐带着金属光泽的底色,上面似乎还有更细微的刻痕。
一个新的“刻度”,在黑暗中悄然显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