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模糊的,带着重影的光线,率先刺入混沌的意识海。
紧随其后的是声音——监护仪规律却急促的滴答声,远处模糊的人语,还有……一种压抑的、仿佛被扼住喉咙的抽泣声。
林默的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每一次试图睁开的努力都牵扯着太阳穴一阵钝痛。视野里先是朦胧的光晕,然后逐渐聚焦。天花板,惨白,带着细密的裂纹。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刺鼻的气味,还有一种……淡淡的、铁锈般的腥甜气。
他的意识像退潮后裸露的沙滩,缓慢地恢复着感知。身体的感觉最先回归——一种无处不在的沉重和虚弱,仿佛每一寸肌肉都被抽干了力气,只剩下疲惫的空壳。喉咙干得发烫,像被砂纸磨过。
他尝试转动眼球,脖颈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合页。视线艰难地偏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床边一张脸。
一张离得很近,写满了极度情绪的脸。泪水蜿蜒地流下,冲花了原本的妆容,让那张年轻的脸庞显得狼狈而脆弱。眼睛瞪得很大,瞳孔却缩得很小,里面盛着的不是喜悦,而是……一种近乎恐惧的绝望,一种仿佛目睹世界崩塌般的茫然。
是小满。
林默的嘴唇动了动,想发出声音,却只带出一阵干涩的刺痛和一声模糊的气音。他认出了小满,但无法理解她眼中那种近乎崩溃的情绪。他醒了,她不应该……高兴吗?
随着他这细微的动作和试图聚焦的目光,小满浑身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她触电般向后缩去,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将一声即将冲出口的哽咽硬生生憋了回去,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剧烈抖动起来。她看着林默,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有确认他苏醒后的片刻松懈,但更多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被抛弃在荒野般的恐慌。他醒了,那双眼睛重新有了神采,却也不再是昏迷时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林默了。巨大的失落感和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
这时,另一张脸进入了林默仍有些模糊的视野。苏婉。她的脸色苍白,眼下有着浓重的阴影,但眼神却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种如临大敌的锐利。她靠近床边,声音刻意放得平缓,却掩不住一丝紧绷:“林默?你感觉怎么样?能听见我说话吗?”
林默眨了眨眼,视线逐渐清晰。他看到了苏婉眼中的担忧,也看到了她身后,护士小刘那张写满惊惧、悄悄后退半步的脸。病房里的气氛……很不对。空气粘稠得让人呼吸不畅。
他尝试集中涣散的思绪,记忆的碎片开始缓慢拼接——黑暗……窒息感……疼痛……然后是漫长的、无边无际的混沌。他记得自己好像……病得很重。但现在……身体除了虚弱,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剧痛。那种缠绕不散的毒素带来的侵蚀感……消失了?
这个认知让他心神一震,下意识地想要抬手确认,却发现手臂沉重得难以抬起。
他的目光再次转向小满,带着询问。为什么哭?为什么害怕?
然而,他这探寻的目光,却像是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小满心中恐惧的闸门。
“啊——!”小满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惊叫,猛地从床边跳开,踉跄着退到墙角,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双手环抱住自己,像受惊的兔子般瑟瑟发抖。她看着林默,眼神不再是恐慌,而是一种仿佛看到某种非人存在的、纯粹的骇然。
“别……别看我……不是我……不是我害的……”她语无伦次地喃喃着,眼泪流得更凶。
林默愣住了,彻底的茫然席卷了他。他做了什么?
苏婉立刻上前一步,挡在了林默和小满之间,阻隔了他的视线,同时用一种强硬的语气对护士道:“小刘,麻烦你先带小满出去休息一下,她需要冷静。”
护士小刘如蒙大赦,连忙上前,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几乎瘫软的小满扶出了病房。关门声响起,隔绝了外面的混乱,病房内暂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林默的目光转向苏婉,充满了不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他张了张嘴,用尽力气发出沙哑的声音:“……发生……什么……事?”
苏婉看着他那双因为初醒而显得格外清澈、却也格外脆弱的眼睛,心中五味杂陈。她该如何告诉他,他沉睡的这段时间,外界因他而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该如何解释,他那神奇的“治愈”,不仅吸引了周屿那样的掠食者,甚至可能……扭曲了身边最亲近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选择了一个相对温和的开头:“你昏迷了很久,中了很深的毒,但现在……看起来毒素已经清除了。这是一个奇迹。”她顿了顿,观察着林默的反应,“不过,在你昏迷期间,发生了一些……复杂的事情。等你体力恢复一些,我再详细告诉你。”
林默静静地听着,眼神却渐渐锐利起来。他虽然虚弱,但并不迟钝。苏婉的谨慎,小满的恐惧,护士的惊慌,还有这病房里残留的紧张气氛……都指向一个事实:他的“苏醒”,远非一件简单的喜事。
他垂下眼帘,感受着体内那股陌生的、却又异常平稳的生命力。这力量让他活了下来,但似乎……也带来了他无法想象的麻烦。
窗外,天色已大亮。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病房,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的沉重。
苏醒,或许只是意味着,他正式踏入了另一个更加复杂和危险的战场。而第一个考验,就来自他身边最亲近的人,那无法理解的、彻骨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