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门合上的轻响之后,洞穴里只剩下水滴敲击石面的声音。一种比寂静更沉重的压迫感,随着消毒水的气味,重新填满了每一寸空间。
老刀靠在湿冷的岩壁上,膝盖的旧伤一阵阵抽痛。他没有动,连呼吸都维持着一种虚弱而平稳的假象。眼皮耷拉着,目光却从缝隙里锐利地投向不远处的苏婉。
她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双手平放在膝盖上,指尖微微内扣,像一尊被精心摆弄过的木偶。但不一样了。老刀看到她的指关节绷得发白,看到她胸腔的起伏比之前快了一点点,尽管她极力控制。她的视线低垂,但老刀能感觉到,她全部的注意力,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死死钉在洞穴东北角那片堆着破烂箱子和蒙尘帆布的阴影里。
老刀自己也记得。陈静离开时,脚步没有丝毫迟疑,但在身影没入暗门的前一瞬,她的头曾极轻微地侧了一下,目光扫过那个角落。那不是随意一瞥,是确认。
那里有什么?
老刀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像是被痛楚折磨,笨拙地挪动了一下身体,顺势将脸转向那个方向。他眯起眼,在昏黄的光线下仔细分辨。箱子的轮廓,帆布的褶皱……然后,他的目光定住了。在最里面的箱子与岩壁的接缝处,那里的黑暗不太一样,更深,更沉,像是一条缝隙。
他的心轻轻一跳。不是影子,是空缺。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丝极轻微的、牙齿打颤的声音。
老刀立刻收回心神,看向苏婉。
她在发抖。一种高频的、无法自控的颤抖,从她的肩膀开始,蔓延到全身。细密的冷汗迅速从她额头和上唇渗出,打湿了鬓角。她用力抿着嘴唇,试图压制,但呼吸还是不可避免地急促起来,胸口起伏得厉害。
突然,她的右手猛地从膝盖上弹起,手掌僵直地张开在空中,像是要推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她自己也被这失控的举动惊住,左手迅疾如电,猛地抓住右手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自己的皮肉里。她深深地低下头,长发垂落,遮住了脸。只能看到她单薄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没有声音,却比任何哭泣都更令人窒息。
老刀的指甲抠进了掌心的旧伤里,用疼痛对抗着冲过去的冲动。他不能动。
过了几分钟,那剧烈的颤抖渐渐平息,变成了一种死寂的瘫软。她紧攥着自己手腕的左手,无力地滑落。她重新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眼神空洞得像一口枯井。刚才那番挣扎似乎耗尽了她所有力气,右手软软地落回膝盖,一动不动。
绝望像冰水一样漫上老刀的心头。
但紧接着,他看见苏婉垂在石凳边的左手食指,其指甲尖,开始在粗糙的石面上,极其缓慢地划动。
一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停顿。指尖微颤。
又一下。第二道白痕,与第一道平行。
老刀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时,“咯啦……”一声极轻微的异响,再次从那个堆满杂物的角落传来。
苏婉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划动的手指立刻停下。
老刀的目光像刀子一样甩过去,死死盯住那片阴影。这一次,他看得分明,靠近那条缝隙的帆布边缘,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错觉。
暗处,有东西。
没等他细想,熟悉的、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从暗门后由远及近。
老刀立刻闭上眼睛,脸上所有的探究和紧张瞬间褪去,只留下麻木和混沌。呼吸变得沉重而紊乱。
暗门滑开。
陈静走了进来,穿着熨帖的白色医生袍,脸上是那种恰到好处的温和。她的目光首先落在苏婉身上,像扫描仪一样掠过她汗湿的鬓角、苍白的脸和无力垂落的手。
陈静的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她走到苏婉面前,伸出手,指尖轻柔地拂过她的额头。
“出汗了。”她轻声说,听不出情绪,像是陈述一个实验现象。“新的安神配方,反应还是大了点。”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干净的白手帕,动作轻柔地替苏婉擦拭额头的冷汗。那姿态,如同保养一件珍贵的仪器。
然后,她转向老刀,蹲下身,手背贴上他的额头。触感冰凉。
“老刀?”她的声音很温和,“感觉怎么样?”
老刀发出模糊的呓语,勉强睁开一丝眼缝,眼神浑浊茫然,随即又闭上,歪头仿佛陷入昏睡。
陈静没再说什么,站起身。她的视线例行公事地扫过整个洞穴,经过那个堆满杂物的角落时,停留的时间,比扫视其他地方,长了微不可查的一刹那。
她没有走过去,而是转身走向石桌,打开她带来的精致药箱,里面是排列整齐的瓶罐和闪着冷光的器械。日常的“疗程”即将开始。
老刀闭着眼,听着她摆弄器械的细微声响,听着苏婉那边死寂的沉默。
岩壁上的缝隙,石凳上的刻痕,杂物堆后可能的动静。还有陈静那半秒钟的凝视。
一切都和昨天一样。
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