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迁徙的队伍在昏暗的通道中沉默前行,如同行走在巨兽濒死的血管里。每一步都踏在现实的边缘,每一次呼吸都混合着臭氧、锈蚀和绝望的气味。苏婉被护在队伍中间,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不再是全然的空洞,而是充满了高度紧张的专注。她微闭着眼,更多是依靠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来指引方向。

“左边……这里的‘墙壁’听起来……声音很杂,很多回音,不安全。”她低声说,声音在寂静的通道里格外清晰。沃克打了个手势,队伍小心翼翼地避开左侧看似毫无异常的通道。果然,没走多远,身后传来一阵沉闷的、如同岩石摩擦的异响,左侧通道深处的灯光骤然熄灭,陷入一片粘稠的黑暗。

随着他们深入基地下层,艾伦手中便携式探测器上那个令人心悸的“污染指数”曲线,竟然真的开始缓缓回落,锯齿状的波动幅度明显减小。通道内的异常现象也随之减少:灯光虽然还是冰冷的青蓝色,但不再频繁闪烁;墙壁上影子的蠕动也变得微不可查;空气中那股难以名状的气味似乎也淡了一些。一种虚假的、却足以麻痹神经的“平静感”开始弥漫开来。就连沃克紧绷的肩膀也稍稍放松了一些,队员们交换着劫后余生的眼神,心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也许,苏婉真的找到了一条生路。

苏婉自己也感受到了这种变化。她指引的价值被一次次验证,这让长期以来沉浸在自责和无力感中的她,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微弱的价值感。她更加努力地集中精神,感知着前方那片吸引她的、“伤得最轻”的区域,确信那是风暴眼中唯一可以喘息的孤岛。

“就在前面,”苏婉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肯定,“那个大门后面……感觉很‘平’,很‘静’。”

队伍抵达了一扇厚重的合金大门前,门上的标识显示这里是“第七生态培养实验舱”。沃克检查了门禁,发现能源供应正常,权限居然也未被完全锁定。他看向伊芙琳,伊芙琳微微点头。沃克输入 override 指令,大门伴随着沉重的气压声,缓缓滑开。

门后的景象,让所有人在短暂的瞬间,几乎忘记了身处何地。

这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大厅,穹顶高阔,柔和而明亮的白光(是正常的、带着暖意的白光!)均匀地洒满每个角落。空气清新,甚至带着一丝泥土和植物的芬芳。大厅中央是一个模拟自然生态圈,茂盛的绿色植物生长旺盛,甚至能看到小型灌溉系统正在规律地喷洒水雾。四周的实验台整洁有序,仪器屏幕散发着稳定的待机光芒。一切看起来都……完美无瑕。与外面那个规则崩坏、诡异扭曲的世界相比,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指数……指数降到安全阈值以下了!”艾伦难以置信地看着探测器,屏幕上的曲线几乎变成了一条平稳的直线,污染指数低得可怜。“所有环境参数……完美,太完美了!”

队员们忍不住发出一阵低低的欢呼,有人甚至脱下了沉重的头盔,贪婪地呼吸着这“正常”的空气。就连沃克,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但伊芙琳的眉头却微微皱起。完美?在这种地方?她注意到,探测器上的参数不仅正常,而且正常得过分了——温度恒定在22.0摄氏度,一丝波动都没有;湿度45%,毫厘不差;就连背景辐射读数都稳定在了一个理论上不可能长期维持的极低值。这种绝对的、僵硬的稳定,本身就像是一种异常。

苏婉的表情也从最初的欣慰,逐渐变成了极大的困惑和不安。她轻轻拉住伊芙琳的衣袖,声音带着颤抖:“伊芙琳……不对……这里……太‘平’了。像一张画,一张非常非常逼真的画……但是,没有‘下面’。”她努力寻找着词汇,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没有……没有东西在‘动’,真正的‘动’……这里的一切,好像是……被钉死的。”

就在这时,身后的合金大门毫无征兆地、无声无息地迅速关闭,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过。同时,所有人携带的通讯器里都传来一阵刺耳的忙音,随即信号格彻底归零。他们与外界的一切联系被切断了。

“怎么回事?”沃克冲向大门,却发现所有控制面板都失去了反应,手动开启装置也纹丝不动。

突然,大厅四周原本洁白的墙壁上,开始浮现出无数流动的、复杂到令人眼晕的几何图案。这些图案违背欧几里得几何学的一切定律,不断变换、旋转,散发出一种非人的、冰冷的美感。队员们仅仅看了几眼,就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空间感瞬间错乱,有人觉得天花板在向下压,有人觉得地面在倾斜,连站稳都变得困难。

“我的表……时间乱了!”一名队员惊恐地喊道。只见他手腕上的机械表,指针正在疯狂地顺时针、逆时针无规则旋转。其他人的电子设备也不例外,时间显示乱跳,根本无法判断到底过去了多久。对时间流逝的共识,这个维系人类群体感知的基本框架,在这里崩塌了。

“尝试破门!”伊芙琳下令,声音依旧冷静,但语速加快。

沃克和另一名队员拿出高能切割枪,对准门缝喷射出炽热的能量流。然而,足以熔穿装甲的能量束接触到大门时,并未发生爆炸或熔化,而是像水滴融入大海一样,被门体完全吸收。紧接着,吸收的能量仿佛被均匀地反射回来,整个大厅的灯光似乎瞬间明亮了微不可查的一丝。他们的攻击,反而成了维持这个“完美”牢笼的能量来源。

另一名队员尝试安装微型爆破炸药。炸药成功引爆,但爆炸的火焰和冲击波在出现的瞬间,就像被按下了静音和倒放键,迅速收缩、消失,连同炸药本身都恢复了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试图改变现状的行为,都被这个区域的底层规则预先计算并完美地无效化了。

“逻辑闭环……是逻辑闭环!”艾伦瘫坐在地上,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头发,眼睛布满血丝,他刚才试图用随身电脑接入大厅的系统,寻找漏洞,“这里的代码……形成了一个完美的、自洽的莫比乌斯环!没有入口,没有出口!它在嘲笑我们!它给我们造了一个完美的监狱!一个基于‘秩序’的监狱!”他的精神终于彻底崩溃,开始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绝望。

恐慌在队伍中蔓延。希望破灭得如此彻底,带来的绝望远超一直身处危险之中。他们以为自己找到了避风港,却踏进了一个更精致、更残酷的陷阱。

伊芙琳的目光快速扫过整个大厅。她注意到,无论是植物的生长,水雾的喷洒,还是灯光的稳定,都呈现出一种绝对的、循环的、毫无生机的规律性。这里没有意外,没有随机,没有熵增,只有永恒的、死寂的“完美”。它不像是一个攻击性的陷阱,更像是一个……消化性的陷阱。它将所有外来的、有序的能量(如攻击)和无序的信息(如他们的存在本身)都转化为维持自身静态完美的养分。

一个反直觉的、极度疯狂的念头在伊芙琳脑中形成。要打破这个基于“完美秩序”和“能量守恒”的牢笼,靠更强的秩序和能量是行不通的,只会让它更坚固。唯一的办法,是引入它无法转化、无法理解、与它的“完美”根基完全相悖的东西——极致的、混乱的、无意义的“错误”和“无序”!

她的目光,落在了精神崩溃、正手舞足蹈、发出无意义呓语的艾伦身上。此刻的他,思维混乱,行为失去逻辑,本身就是一团行走的、强烈的“无序”。

伊芙琳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如铁,没有丝毫犹豫。她指向大厅中央那个最明亮、看似最“稳定”、能量感应也最强的光源下方,对沃克下令,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沃克!把他扔过去!扔到那个光下面去!”

沃克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伊芙琳。那是艾伦,他们的同伴!但他看到伊芙琳眼中那种非人的决绝,又看到周围队员们绝望的眼神,以及这个正在吞噬他们的“完美”地狱。一股巨大的悲愤和无奈涌上心头,他咆哮一声,猛地冲向还在疯笑的艾伦,一把将他扛起,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大厅中央那片耀眼的“完美”之光扔了过去!

艾伦混乱的身影撞入那片光晕。

刹那间,仿佛一块石头砸进了平静但虚假的镜面。整个大厅的景象剧烈地闪烁、扭曲了一下,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墙壁上那些流动的、完美的几何图案,发出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咔嚓”声,出现了一道转瞬即逝的、头发丝般的裂纹!整个空间的“完美”规则,被艾伦身上携带的极致“无序”短暂地干扰、撕裂了!

“就是现在!”伊芙琳厉声喝道。

沃克反应极快,几乎在裂纹出现的瞬间,他将所有剩余的能量集中到切割枪上,对准那道裂缝全力喷射!这一次,能量束没有被完全吸收,裂缝在能量的冲击下猛地扩大!与此同时,另一名队员也将剩余的所有爆破炸药扔向裂缝处。

“轰——!”

一声沉闷的、被削弱了许多但确实存在的爆炸声响起!合金大门被炸开了一个扭曲的、不规则的缺口!

“走!”伊芙琳一把拉住几乎吓傻的苏婉,率先冲向缺口。沃克和另一名队员紧随其后。就在最后一人冲出缺口的瞬间,他们身后传来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那个缺口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我修复、弥合!

他们狼狈地摔倒在昏暗、布满灰尘和异常气味的通道里,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艾伦没有跟出来。他消失在了那片吞噬一切的“完美”光芒之中。

苏婉瘫坐在地上,浑身剧烈地颤抖,眼泪无声地滑落。她不仅仅是因为恐惧,更是因为在逃出的那一刹那,她清晰地感知到,那个“伪像安全区”在“吞噬”了艾伦之后,内部那种令人窒息的“完美”感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加“凝实”、更加“稳固”,甚至……传递出一种诡异的“满足”感。

她抬起泪眼,看着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冷静得可怕的伊芙琳,用带着哭腔的、极其微弱的声音说:

“它……它吃饱了。”

幸存的三个人站在危机四伏但至少感觉“真实”的通道里,身后是刚刚吞噬了他们同伴的、伪装成天堂的深渊。他们用一条人命的代价,换来一个血淋淋的教训:在这个规则崩塌的世界里,显而易见的危险固然可怕,但那些看似安全的“平静”,可能隐藏着更致命、更狡诈的陷阱。伊芙琳看着仅存的沃克和颤抖的苏婉,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求生之路,似乎正在滑向更加黑暗和未知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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