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的,带着金属腥味和某种腐败甜腥气的黑暗。林默从通风管道破损的网格中坠下,重重摔落在某种坚硬而冰冷的平面上。尘土飞扬,呛得他一阵剧烈的咳嗽,左肩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几乎晕厥。
手电筒在之前的电磁脉冲中已经报废。他只能在绝对的黑暗中摸索。指尖触到的地面光滑而冰凉,像是某种金属或强化玻璃。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吸入肺中带着放射性尘埃特有的金属涩味,还有一种……类似于大型冷库泄漏的、惰性气体的沉闷气息。
他挣扎着坐起身,背靠着一个冰冷的、圆柱形的物体。怀中那个用绝缘布包裹的生物样本,突然爆发出刺骨的寒意,几乎冻伤他的皮肤。与此同时,实验室深处,某个方向,传来一阵极其微弱、但频率完全一致的低频嗡鸣,仿佛某个沉睡的巨兽被惊动了心跳。
量子纠缠效应。这里有什么东西,和这个样本同源。
他强撑着站起来,沿着冰冷的墙壁摸索前行。眼睛逐渐适应了极致的黑暗,隐约能分辨出一些轮廓。这是一个巨大的环形空间,像是某种主控厅。中央矗立着一个由巨大青铜线圈和无数破碎石英晶体构成的、如同废弃祭坛般的庞大装置残骸——早期“意识映射装置”的骸骨。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四周的墙壁并非是普通的混凝土,而是某种半透明的、内嵌着东西的材质。凑近了,借着不知从何处渗出的、微弱的应急绿光,林默看到,墙壁内,冻结着数百个人形!
他们保持着各种姿态,有的伸手向前,有的蜷缩一团,脸上凝固着极度痛苦或惊恐的表情,如同琥珀中的昆虫。冰霜覆盖着他们的身体和墙壁内部,使这一切看起来像某个邪恶艺术的永恒陈列馆。这里是冷战时期生物共振实验室的核心残骸,一个被冰封的墓穴。
必须找到出路。林默压抑着内心的寒意,继续探索。在主控厅一侧,他发现了一个相对完好的控制台,屏幕虽然漆黑,但一些物理按键和摇杆似乎还能活动。他尝试性地按下几个按键,没有任何反应。但当他无意中碰到一个带有特殊标记的、似乎是手动备份数据读取口的盖子时,盖子松动了。
撬开盖子,里面竟然静静躺着一枚老式的、晶体状的数据存储条。他将其取出,触手冰凉。
就在这时,一种极致的寂静,如同厚重的绒布,突然笼罩了他所在的区域。不是没有声音,而是所有的声音,包括他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甚至血液流动的细微声响,都被某种力量凭空“抹去”了。与此同时,他感到太阳穴一阵冰冷的刺痛,仿佛有无形的针探入,紧接着,一段记忆变得模糊——是关于高频震荡匕首最有效的攻击角度的肌肉记忆和本能判断!战斗本能被暂时“删除”了!
阴影中,无声无息地浮现出几道身影。它们如同人形的剪影,表皮覆盖着吸收一切光线和声波的黑色菌膜,移动时不仅没有声音,连周围的光线都似乎被它们吞噬,显得更加黯淡。哑僧。“缄默瘟疫”的先遣单元,早期共振实验的失败品,被改造成了无声的杀戮机器。
林默心中警铃大作,但身体却因为本能的暂时缺失而有些滞涩。他下意识地后退,试图调动愚人路径的力量。当那股试图抹除记忆的无形力量再次触及他时,异变发生了。
愚人路径那虚空、包容的特性,没有抵抗这股力量,反而像一面光滑的镜子,将其……反弹了回去!
“嗡……”
反弹的记忆抹除波动,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扫过了主控厅中央那座废弃的青铜祭坛装置,以及旁边一具封存在特别厚重的冰层中的实验体。
那具实验体的冰封外壳,突然出现了细微的裂痕。紧接着,一道微弱、但清晰无比的意识波动,如同垂死者的最后叹息,通过空间的共振,直接传递到了林默的脑海中!
不是一个完整的意识,是一段强烈的、充满极致痛苦和不甘的记忆残片!
记忆中是年轻的陈静,穿着白大褂,站在这个主控厅里,面容冷静得近乎残酷。屏幕上,是数个生命体征急剧恶化的受试者数据。一个焦急的声音(大概是其他研究员)在催促:“陈博士,能量过载!必须立刻终止实验,切断三号、七号生命维持!”
年轻的陈静眼神挣扎了一瞬,但很快被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取代。“不!实验数据比什么都重要!断开……非核心受试者连接,集中能量保证‘种子’存活!”她的手,坚定地按下了某个开关。屏幕上,代表三号和七号受试者的生命信号,瞬间变成了一条直线。而她对着通讯器,用冷静的、带着一丝恰到好处颤抖的声音报告:“……设备突发故障……三号、七号……不幸牺牲……”
这记忆残片,来自那个被强行断开了生命维持的“七号”受试者!他在被抛弃的瞬间,强烈的意识碎片被这诡异的实验室环境保存了下来!
这记忆与林默之前对陈静“体制内绝望者”的认知形成了天崩地裂般的冲突!她不是被迫的执行者,她是主动的抉择者!为了她所谓的“秩序”和“成果”,她可以亲手染血,然后冷静地篡改数据,将罪责推给“意外”!
震惊、愤怒、以及一种对牺牲者的巨大共情,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林默。他的意识与那段充满怨恨和不甘的意识残片产生了剧烈的、深度的共鸣!
而这强烈的共鸣,无意中触发了实验室深处,那座本已废弃的青铜祭坛装置残留的、最基础的共振放大功能!
“铮——!”
一声低沉却穿透力极强的共振鸣响,以祭坛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整个环形主控厅剧烈震动!墙壁上,那些被封冻了数十年的实验体,覆盖的冰层开始大面积龟裂、剥落!他们那半透明的、保持着临终痛苦姿态的身体,开始微微颤动!数百双空洞的、或是凝固着绝望的眼睛,似乎同时转向了场中那几只“哑僧”!
复仇的时刻到了。被压抑了数十年的集体创伤,化作了实质的怒火。
离林默最近的一个“哑僧”,被一只突然从墙壁冰封中伸出的、半透明的、散发着刺骨寒意的手抓住。那手上浮现着临终时刻冻结的痛苦表情。“哑僧”体表的吸光菌膜瞬间被极寒冻结、脆化,然后在那幽灵的无声嘶吼中,碎裂开来!更多的幽灵从墙壁中“渗出”,扑向其余的“哑僧”。它们攻击时,释放出导致时间感知错乱的低温场,整个空间的温度像过山车一样剧烈波动,时而极寒,时而又诡异地回暖。
哑僧部队在这突如其来的、来自实验室本身的报复面前,迅速被吞噬、瓦解。
林默抓住这混乱的机会,将那段记录着陈静篡改数据真相的物理存储条紧紧攥在手中,朝着记忆残片隐约指引的一个紧急出口方向冲去。
出口是一道厚重的、结满了冰霜的气密门。他用尽力气转动冻得僵硬的门阀。
“咔哒。”
门开了。
门外,是一条弥漫着白色寒雾的漫长廊道。廊道尽头,一个穿着深色制服、身影挺拔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军靴踩在廊道积冰上,发出清晰而冰冷的脆响。
是陈静。她亲自来了。
她的目光穿透寒雾,落在刚刚冲出门口、浑身狼狈、手中紧攥着那枚晶体存储条的林默身上。她的脸上,惯常的冷静和掌控感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尤其是在她看到林默身后,那环形主控厅内,幽灵肆虐、冰屑纷飞的混乱景象时,一种接近……恐惧的神情,极其短暂地、却真实无比地,从她眼底深处掠过。
两人隔着飘散着冰晶与幽灵回响的冰冷廊道,无声对峙。
空气中,只剩下幽灵尖啸的余音、冰碴从天花板掉落的细碎声响,以及某种更沉重的、关于罪与罚的无声质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