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朱笔御批的“准”字,如同一声号令,瞬间激活了蛰伏的潜龙。组建“神机营”的旨意明发至兵部,立刻引起了不小的波澜。一支完全由新奇火器武装、独立于现有十六卫体系之外的营队,其意义非同小可。
然而,此刻帝国上下已全面进入战争状态,一切为东征让路。在皇帝明确的意志和兵部尚书侯君集的鼎力支持下,阻力被降至最低。来自各卫的推荐名单很快汇总上来,经过李恪与侯君集的亲自筛选,五百名年纪轻、头脑活、臂力强、背景清白的士卒被迅速选定。他们被秘密调往长安城外,沣水河畔那片刚刚完成初步平整、被划为“武研院试验场”的广阔区域——这里,也将是“神机营”最初的驻训之地。
与此同时,武研院灯火通明,如同一个高速运转的熔炉。在李恪的亲自督战下,第一批专供“神机营”使用的制式火器被加紧生产出来:改进后的“掌心雷”,体积更小,便于投掷;标准化制造的“一窝蜂”火箭箱,确保齐射的覆盖与稳定;甚至还有少量经过反复测试、可靠性有所提升的“神火飞鸦”被列为秘密武器,严加看管。
李恪深知,武器固然重要,但使用武器的人,才是关键。他并未将训练事宜完全交由兵部或武研院的工匠,而是亲自拟定了详细的操典,并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了这处新兴的营地。
营地初建,条件简陋。但五百名被选拔出来的士卒,在得知他们将执掌那传说中“声若惊雷、裂石开山”的神奇火器,并由献上此物的吴王殿下亲自督训时,初始的茫然迅速被一种混合着好奇、兴奋与使命感的情绪所取代。
第一日的操训,李恪并未急于让他们接触火器。他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年轻而充满朝气的面孔,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尔等可知,为何选中你们,组建此‘神机营’?”
台下鸦雀无声。
“不是因为你们弓马最强,也不是因为你们刀法最精!”李恪的声音陡然提高,“而是因为,你们需要学习的,是前所未有的战法!你们手中将执掌的,是足以改变战局的力量!”
他拿起一枚“掌心雷”,高高举起:“此物,名曰‘掌心雷’,看似小巧,内藏乾坤!用之得法,可于敌群中开出血路;用之不当,未伤敌,先伤己!”
他又指向一旁覆盖着油布的“一窝蜂”火箭箱:“此物齐射,如飞蝗骤雨,覆盖百步,专克敌军密集阵型!然,装填繁琐,需同袍紧密配合!”
“还有那‘神火飞鸦’,”李恪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凝重,“可飞越数百步,摧城拔寨!然,造价高昂,制作不易,每一枚,都凝聚着武研院工匠的心血!”
“故而,入我神机营,第一要务,非是杀敌,而是‘纪律’与‘协同’!”他声如金石,掷地有声,“令行禁止,如臂使指!一人失误,全营皆危!你们不是一个五百人,而是一个整体,一具由五百个部件构成的战争机器!明白吗?!”
“明白!”台下响起参差不齐却足够响亮的回应。
“大声点!本王听不见!”
“明白!!!”五百人的吼声汇聚在一起,震得沣水河面都泛起涟漪。
李恪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知道,士气可用。
接下来的日子,营地内充斥着与寻常军营截然不同的训练内容。没有震天的喊杀声,没有激烈的搏击对抗,更多的是反复的队列行进、旗号辨认、口令传递,以及极其枯燥的武器保养、装填流程演练。士卒们被要求蒙着眼睛拆卸、组装“一窝蜂”的发射机构,要求在不同的地形、天气下,快速估算“掌心雷”的投掷距离和角度。
李恪甚至亲自示范,讲解火药特性,强调防火、防潮的重要性。他让士卒们轮流感受“掌心雷”在安全距离外爆炸的威力,用最直观的方式,让他们对自己手中的武器,产生敬畏之心。
起初,这种迥异于传统的训练方式让一些习惯了弓马刀枪的老兵感到不适和疑惑。但当他们逐渐熟悉了流程,当第一次实弹演练到来时,所有的疑惑都化为了震撼。
沣水河畔,划定的靶场上。随着指挥旗挥下,数十名士卒同时奋力掷出“掌心雷”。黑色的铁疙瘩划破空气,落入远处的假设敌阵中。
“轰!轰!轰!”
连绵的爆炸声响起,虽然用的是减装药训练弹,但那沉闷的巨响和腾起的烟尘,依旧让初次经历的士卒们心头狂跳,脸色发白。他们真切地感受到了手中那小小物件的恐怖力量。
紧接着,“一窝蜂”火箭箱被推出。引信点燃,刺耳的尖啸声中,数十支火箭拖着尾焰,如同暴怒的马蜂群,呼啸着覆盖了数百步外的目标区域,将设置的草人、木靶炸得粉碎,燃起熊熊火焰!
亲眼目睹这毁灭性的一幕,所有神机营士卒的眼中,都燃起了狂热的光芒!他们终于明白,吴王殿下所言“改变战局的力量”是何等含义!
训练逐渐步入正轨,李恪也开始将更多精力放回武研院,尤其是城外那处更为隐秘的“水力工坊”的筹建。有姜、鲁、墨三位老匠人主持,工坊的地基和引水渠已初具雏形,巨大的水轮构件也在紧张制作中。李恪偶尔会秘密前往视察,看着那初具规模的框架,仿佛已经听到了未来那由水力驱动的、源源不断生产军械的轰鸣声。
然而,就在神机营渐成气候、水力工坊稳步推进之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再次打乱了李恪的节奏。
这日,他正在武研院与雷老头商讨一批新式火绳枪(基于突火枪原理的进一步尝试)的可行性,王德神色仓皇地闯入,甚至来不及行礼,便急声道:
“王爷!不好了!神机营……神机营出事了!”
李恪心中一凛:“何事?”
“是……是营中士卒,突然有数十人上吐下泻,浑身发热,军医诊断,似是……似是时疫(传染病)!”
时疫?!李恪脸色骤变。军营之中,最怕的便是时疫!一旦蔓延,非战斗减员将极其严重,甚至可能引发恐慌,导致整个神机营尚未成型便夭折!
“何时发现?可已隔离?源头何在?”李恪连声追问,人已大步向外走去。
“昨日晚间开始陆续出现,已按王爷之前制定的防疫条陈,将病患隔离。只是……病患仍在增加,军医一时难以确定源头,只说可能……可能与饮水有关。”王德紧跟在后,语速飞快。
饮水?李恪眼神一冷。神机营驻扎沣水之畔,饮水皆取自河中,若有问题……
他立刻翻身上马,带着一队护卫,快马加鞭冲向城外营地。
营地此时已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恐慌之中。生病的士卒被隔离在营地边缘的几座帐篷内,痛苦的呻吟声不时传出。其余士卒虽未被感染,但也人人自危,训练几乎停滞,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和不安的气息。
留守营地的副将见到李恪,如同见到了主心骨,连忙上前禀报情况。
李恪没有先去查看病患,而是直接来到了营地的取水点——沣水河边的一处缓湾。他蹲下身,仔细观察河水,又命人取来水样。
“近日可有异常?”他问向负责看守水源的士卒。
士卒回忆道:“回王爷,并无太大异常……只是……只是前两日,对岸山林中,似乎有猎户活动,还看到些许烟雾,但距离尚远,并未在意。”
对岸?烟雾?李恪心中警铃大作。他立刻下令:“派一队人,乘船过河,去对岸那片山林仔细搜查!重点查看有无可疑物品、足迹或焚烧痕迹!”
“另外,”他转向副将,“立刻停止饮用河水!所有饮用水,全部改用营地深处那几口深井的水!被污染的河水区域,立刻树立标志,严禁人畜靠近!”
命令被迅速执行。过河搜查的小队很快带回消息:在对岸山林中,发现了一处临时营地痕迹,有篝火余烬,并在附近找到了几个被丢弃的、散发着怪异气味的皮囊!
“王爷,皮囊内的残留物……似乎……有些像腐烂的动物内脏混合了某些草药……”搜查的队长忍着恶心回禀。
投毒!
李恪眼中瞬间布满寒霜!果然是有人蓄意破坏!是想毁掉他的神机营!
“查!给本王彻查!近日所有靠近过河岸的可疑人物,一个都不能放过!”他声音冰冷,带着凛冽的杀意。
幸运的是,由于发现及时,隔离措施到位,水源也被迅速切断更换,疫情的蔓延得到了有效控制。生病的士卒在军医的全力救治下,病情也逐渐稳定。
但这次投毒事件,如同一声警钟,狠狠敲在李恪心头。
他站在营地边缘,望着波光粼粼的沣水,目光锐利如刀。
对手的卑劣与狠毒,远超他的想象。不仅仅是在朝堂上攻讦,在技术上破坏,更是直接将黑手伸向了这支他寄予厚望的新军!
这一次是投毒,下一次呢?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
看来,神机营的成长,注定要伴随着血与火的考验。
他转身,对肃立一旁的副将,一字一句地命令道:
“传令下去,神机营即日起,警戒级别提到最高!增设暗哨、巡逻队!所有饮食用水,需经三人以上查验!再有玩忽职守、懈怠麻痹者,斩!”
“加速训练进度!本王要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形成战斗力!”
“有些仗,恐怕要提前打了。”
他望向长安城的方向,眼神冰冷而坚定。
无论是辽东的豺狼,还是长安的鬼蜮,
他都要用这手中的“神机”,
将其彻底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