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击声断断续续,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的低语。季延猛然抬头,手指仍搭在控制台边缘...刚才那阵震动,根本不是机器运转的声音,而是有人在敲。
他起身快步走向门口。白幽已顺手抄起墙边的短刀,阿澈也噌地从地上爬起来,眼睛亮得像通了电的小灯泡。
“外面...有人。”阿澈压低声音说道。
季延没应声,径直走到金属门前,将耳朵贴了上去。外面静了几秒,紧接着又是三下敲门:两轻一重。
他眼神微闪...这是七号基地老技工之间沿用多年的暗号。
他回头看向白幽:“开门。”
白幽点头,和阿澈一起费力搬开堵门的水泥块。季延用力拽动生锈的手柄,门刚拉开一条缝,风沙便呼啦一下卷了进来。
门外站着十二个人,个个灰头土脸,衣衫褴褛,脸上裹着脏布,脚上的靴子几乎磨穿。领头的是个年轻女人,手里攥着一根断裂的金属管...正是她刚刚在敲门。
他们一看到屋内的绿植,听见水滴滴答答的声音,全都怔住了。一位老人直接跪倒在地,抓起一把土就要往嘴里塞,旁边的人急忙夺下,声音都在发抖:“不能吃!这是种菜的土!”
“水...真的有水?”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问,睁大了双眼。
季延侧身让开,指向身后的管道系统:“自己看。”
众人挤上前去,有人伸手接住滴落的水珠,舔了一下,忽然红了眼眶。几名妇女围在净水出口前,颤抖着手打了一桶又一桶水,仿佛生怕下一秒水源就会消失。
“我们...能待在这儿吗?”那年轻女人终于开口,嗓音沙哑如砂纸摩擦。
“只要你想干活,就能留下来。”季延语气平静,“但这里不发救济粮,也没人伺候你。想活命,就得靠自己动手。”
没人笑,也没人反驳。他们都明白,这不是施舍,而是一次以命换命的机会。
季延转身走向维修区,拎出一把旧扳手,走到刚才敲门的年轻人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李岩。”
“李岩,来。”他把扳手递过去,“去把那边第三个阀门拧开。”
对方一愣:“我?可我不懂这些...”
“没人天生就会。”季延拉着他的手腕走到管道旁,把工具塞进他手里,“手放这儿,转半圈就行。”
李岩咬紧牙关,一点一点转动扳手。咔哒一声,水流骤然增大,顺着导槽流入蓄水池。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看到了吗?”季延提高声音,“不是我一个人修好的,是我们一起修好了第一段水管。以后每一段,都要靠大家来拧、来查、来守。”
有人小声嘀咕:“说得容易,谁不想洗澡?我都三年没碰过热水了。”
白幽走出来,站在季延身旁,声音冷静却清晰:“三件事优先:喝水、治伤、浇苗。想洗澡?等轮值排到你,自己烧水去。”
她指了指角落的太阳能加热器:“燃料有限,时间自己算。谁偷用,下次轮空三天。”
再没人说话。两名妇女主动拿起滤网,在出水口架起简易净化层。她们动作笨拙,却认真得如同进行某种仪式。
阿澈早已跑到墙边,翻出一块废木板和半截炭笔。他踮起脚,在板子上歪歪扭扭画出格子,写下几个字:浇水、巡管、守夜...
“这是我做的值班表!”他举起来给大家看,满脸骄傲。
有人笑了,笑声很轻,却让气氛松了下来。
“可以投票选个临时负责人。”季延补充道,“每天轮换,有问题当面提。”
李岩举手:“我能试试巡管吗?以前在基地修过通风道。”
“去吧。”季延递给他一张手绘的管线图,“照这个走一遍,记下漏水的地方。”
其他人也开始行动起来。有人主动清理植物区的枯叶,有人搬运备用零件。虽然动作缓慢,但没人袖手旁观。
阳光透过穹顶玻璃洒下,落在新生的嫩芽上。一只变异猫跳上架子,蹲在育苗盘旁,尾巴轻轻摆动。
白幽走过去,顺手摸了摸它的头。猫蹭了蹭她的手,忽然盯着远处沙丘看了一会儿,猛地跃下架子,朝主控台跑去。
它停在培养舱男孩脚边,轻轻叫了一声。
那孩子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此刻缓缓抬头,眼神清澈。他没说话,只是站起身,走到季延身边,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
季延低头:“怎么了?”
男孩抬起手指,指向穹顶外的沙漠深处。
季延心头一紧,立刻回到主控台,开启“方舟”终端残存的最后一丝功能。屏幕闪了两下,勉强投射出地下扫描图像。
一道微弱却稳定的信号,在西北方向约四十公里处闪烁。
“还有另一个。”季延低声说。
白幽走近,凝视坐标良久:“它还能启动吗?”
“不一定。”季延摇头,“但信号存在,说明结构未塌。如果我们能找到密钥,或许能让它苏醒。”
阿澈凑到屏幕前,仰头问:“那我们要去吗?”
季延尚未回答,人群中已有声音响起:“现在这儿才刚稳住,又要出发?外面全是沙暴啊。”
“不去,就永远只有这一盏灯。”季延看着众人,“但我们也不急。先教会每个人如何修水管、读压力表、种作物。等这里能自行运转,我们就带上工具,去点亮下一盏。”
李岩忽然开口:“我可以学。学会了,我也能教别人。”
“我也能!”阿澈高高举起手,“我会做值班表!”
一名抱着孩子的妇女走出来:“我认得几种耐旱作物,小时候跟我爸种过。”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发言。有人说自己会焊接,有人识得电路符号,还有位老人说他知道旧时代如何收集雨水。
季延站在主控台前,听着这些零散的声音渐渐汇成一片。他没有打断,只是默默翻开记录本,写下新的一页。
白幽走到他身旁,轻声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不急。”他说,“但现在就得准备。”
他合上本子,走向工具架,取出一套最基础的维修工具包,放在操作台上。又铺开几张空白图纸,提起笔,开始绘制第一张净水装置分解图。
“今天下午,第一堂课。”他对所有人说,“谁想学,现在就可以坐下。”
十几人陆续围拢过来。有人搬来箱子当凳子,有人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李岩蹲在最前面,目光紧紧追随着图纸上的每一根线条。
季延拿起粉笔,在墙上挂起的黑板上写下第一个词:阀门。
“它看似不起眼,可一旦损坏,整条水管都会瘫痪。”他一边画一边讲解,“所以你们要记住,别总盯着大设备看。有时候,真正救命的东西,就藏在最小的零件里。”
阿澈坐在角落的小凳上,腿够不着地,晃来晃去。他望着季延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画的值班表,悄悄把“管理员”三个字描得更粗了些。
白幽站在门口,望向远方沙丘。阳光落在她的左臂,纹身似乎微微发烫。她并未在意,只轻轻拍了拍腰间的箭囊。
培养舱男孩依旧伫立原地,目光仍凝望着沙漠的方向。过了许久,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胸口的木牌。
季延讲完第一组部件原理,擦去黑板上的图示,正要翻开下一页,忽然察觉脚下传来一丝细微震动。
不是机器运转,也不是脚步声。
是风穿过金属管道时引发的共振。
他停下笔,望向窗外。
远处沙丘轮廓清晰,并无异样。
可那震动,分明来自地底,像是某种沉睡之物,正在缓缓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