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这两个字如同催命符,贾琏魂飞魄散!诏狱是什么地方?那是阎罗殿!进去的人,不死也得脱层皮!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一切,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如同濒死的野兽般猛地向前一扑,手脚并用地爬到李珩脚边的地毯上,涕泪横流,凄厉地尖叫起来:“不不不!侯爷饶命!侯爷开恩啊!饶我一命!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您……求您开恩!”
他惊恐的目光扫过因贾母下跪而一片混乱的众人,最后落在凤姐儿身上,又极快的转到那个同样面无人色的俏丽身影上,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吼吼地喊道:“我……我情愿……我愿意……我愿意把平儿送给侯爷当做赔礼!只望侯爷高抬贵手,饶我一条狗命!只求饶命啊侯爷!”
平儿只觉得一道晴天霹雳直劈头顶!方才还在为奶奶忧心如焚,转眼间自己就成了二爷求生的献祭品?枉她平日没少替他遮掩,他竟半点情分不讲,将她当做礼物,如此轻易的就送人?
她眼前一黑,巨大的委屈和惊恐让她浑身冰凉,下意识地失声朝凤姐儿唤道:“奶奶……!” 声音凄楚无助,带着哭腔,像一只被抛弃的雏鸟。
凤姐儿被这变故惊得浑身一颤,猛地看向平儿,又看向地上为了活命毫不犹豫出卖身边人的丈夫,一股浓重的悲哀和冰冷的绝望彻底淹没了她。
她知道,此刻反抗或求饶都无用,只会引来李珩对贾琏更残酷的报复。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死寂的荒芜,只有那蜡黄的小脸上,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
她看向平儿,嘴唇翕动了几下,才艰难地吐出话来,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却竭力维持着平稳:“去吧……” 这两个字,仿佛耗尽了她的全部力气。
她抬手,似乎想拍拍平儿的肩膀,却又无力地垂下,眼神空洞地望向虚空,话语如同梦呓,却字字诛心:“如今……出了这档子糟烂事儿……我……我也没脸再见人……” 。她的目光扫过瘫在地上的贾琏,扫过跪着的贾母,扫过满堂噤若寒蝉的族人,最终回到平儿脸上,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平静,“你……你跟了侯爷去吧,他……” ,她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惨淡至极的笑容,“侯爷终归是体贴人的……强似……强似跟着我和那个黑了心的,留在这府里……只怕早晚被他害死”
凤姐儿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可怕的预言意味:“我活着……你兴许还能有……一天活路。若哪天……哪天我被他……”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贾琏,贾琏心虚地瑟缩了一下,“被他……害死了,你早晚难逃……被他一样发卖出去,或是送给谁作践了……”。 这话语,无疑是将贾府华丽袍子下的虱子,赤裸裸地抖了出来,听得王夫人、后赶来的邢夫人等,脸色煞白,尤氏更是抖得厉害。
平儿听着凤姐儿这临别前掏心掏肺的“体己话”,每一个字都像刀子扎在心口。想到奶奶在府中如履薄冰的处境,想到二爷的无情薄幸,想到自己的命运,那强忍了半天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滚落下来,泣不成声。
王夫人身后的几个心腹婆子,觑着二奶奶那惨淡的脸色,还想上前一步,试图阻拦或说些什么场面话。
“嗯?谁敢碰我半点?”一直静立在李珩身后阴影处的惊鸿,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鼻音。她本就显怀的身姿微微一动,挺着那隆起的肚子,莲步轻移,竟旁若无人地走向了中央,站在了平儿身前。
那几个婆子伸出去的手脚,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闪电般地缩了回来!脸色瞬间变得惊恐万分,连呼吸都屏住了。谁不知道靖安侯爷对几位怀了身孕的太太、夫人何等看重?谁敢碰她半片衣角?怕不是当场就要被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拖出去,落得个被“撕碎了喂狗”的下场!整个厅堂的空气都因惊鸿这看似随意的走动而彻底凝固。
惊鸿在无数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径直走到泪流满面的平儿面前。她并未看其他人一眼,只是伸出保养得宜、戴着剔透玉镯的手,轻轻牵住了平儿冰凉颤抖的手。
“哭甚?对这种无情无义的蠢狗,有何不舍得?”惊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侯府贵妾的底气与慵懒,清晰地响在寂静的大堂里,“论样貌,才学,家室,我们爷哪里辱没了你?”
这话语轻柔,却带着千钧之力,将平儿的委屈、恐惧和不甘都死死地摁了回去。平儿被她牵着,感受到那手上的温暖与不容抗拒的力量,浑身一僵,泪水顿时噎在喉头,再也不敢发出半点抽泣之声,只余下无声的哽咽和肩膀的微微抖动。她哪里是不舍贾琏?分明是舍不得与二奶奶多年情分!
她一步三回头,含着泪眼,绝望又依恋地望向那曾经是她整个世界的凤姐儿,颤声哀求道:“奶奶……求奶奶……好歹念在主仆一场的份上,……求您……日后……能常来……瞧瞧奴婢……”。 每一个字,都饱含着离别的哀伤。
李珩对平儿这肝肠寸断的告别,仿佛视若无睹,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的目光依旧冰冷地锁着贾府众人,尤其是跪在地上的贾母,不发一言。贾母和所有人都明白,即便得了平儿去,他依旧不满意!他依旧没想就此放过贾家。
贾琏此刻却像是打了鸡血。看到李珩没有反对,他仿佛看到了生的光亮,哪里还等李珩示意?忙忍着身上的剧痛,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旁边的梨花木桌案前。
“快!纸墨!快!”他急吼吼地对着离得最近、同样吓傻了的一个下人喊道。
那人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递上纸笔,眼神里充满了对这个素来风流倜傥的琏二爷的陌生和恐惧。
贾琏也顾不得姿势难看,趴在地上,抓起笔,蘸了墨,手指抖得厉害,字迹歪歪扭扭,龙飞凤舞,却写得飞快。寥寥数语,一份将平儿赠与李珩的身契文书便草草写成。他甚至等不及墨迹干透,便双手捧着那份仿佛烫手的纸,跪下,膝行到李珩面前,脸上堆满了谄媚与劫后余生的庆幸:“侯爷……侯爷!文书写好了!平儿……平儿从此就是您的人了!求侯爷开恩!饶我一命!饶我一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