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光门的瞬间,预期的空间撕扯感并未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沉浸感。仿佛一步踏入了一片粘稠而冰凉的深海,四周的光线不再是直线传播,而是扭曲、旋转,化作亿万条流淌的彩色丝带,将萧无涯与林风彻底包裹。耳边万籁俱寂,却又并非真空般的死寂,而是某种超越听觉的低频震动,直接作用于神魂深处,隐隐约约,似有无数古老的呓语在喃喃低吟,听不真切,却让人心生莫名的烦躁与悸动。
萧无涯心中一凛,灵台《剑心通明》功法自发运转,识海中那面澄澈冰镜泛起细微涟漪,竭力抵御着这诡异环境的侵蚀。他下意识地更加用力攥紧了林风的手臂,两人如同怒海中的孤舟,被这片光怪陆离的彩色漩涡裹挟着,冲向未知的彼岸。
时间感在这里变得模糊。或许只是一息,又或许是漫长的一刻钟。
骤然间,脚下一实,那股失重与粘滞感潮水般退去。
清新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草木清香,以及一种……极其独特的灵气。这灵气活泼而精纯,仿佛蕴含着古老的生命力,呼吸间令人精神一振,但若细细感知,便能察觉到灵气深处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如附骨之疽,难以驱散。
视觉恢复的刹那,即便是以萧无涯的沉稳心性,瞳孔也不由得微微收缩。
眼前所见,彻底颠覆了他们对“秘境”的认知。
没有预想中的蛮荒古林,没有险峻山川,更没有弥漫的混沌之气。他们赫然站在一条宽阔无比、足以容纳十驾马车并行的青石大道中央!大道地面铺就的巨石饱经风霜,缝隙间生长着顽强的青苔,透露出无尽的岁月沧桑。
大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古朴建筑。这些建筑风格奇特,飞檐翘角如凤鸟展翅,斗拱层叠似莲花绽放,雕梁画栋之上刻画着种种从未见过的异兽与符文,整体风格精巧繁复,透着一股远胜蜀山剑宗的古老韵味,仿佛来自某个失落的纪元。
天空,更是一片奇景。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片柔和而均匀的乳白色光晕,如同一个巨大的发光穹顶,笼罩着整座城市,使得这里仿佛处于永恒的黄昏。光线明亮却不刺眼,将一切物体的影子都淡化到近乎虚无。
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座“城市”的“生机”。
青石大道上,竟有“人”流穿梭!
这些“人”身着样式古老的麻布或丝质衣物,有的挑着担子,有的驾着牛车,有的三三两两并肩而行,低声交谈,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他们的动作自然流畅,整个场景充满了鲜活的市井气息。然而,他们的面容——无论远近,都像是隔着一层不断波动的水纹,一片模糊,根本无法看清任何五官细节!就像是一群被精心设置好的、栩栩如生的……幻影。
“这……这里就是天穹秘境?”林风使劲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怎么……怎么像是一座活着的古城?这些人……是幻象吗?”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触碰旁边走过的一个挑夫幻影,手指却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对方的身体,那挑夫毫无所觉,继续前行。
萧无涯眉头紧锁,心中警铃大作。他立刻全力展开灵觉,却感到一股无形的庞大压力笼罩四周,平日里可轻松覆盖方圆数里的神识,此刻竟被压缩到不足十丈范围!《剑心通明》催至当前极限,识海冰镜光华流转,映照出的景象与肉眼所见一般无二,但这些“行人”在冰镜的映照下,依旧只是模糊的光影轮廓,没有任何生命气息、灵魂波动,甚至没有一丝灵力痕迹,空洞得令人心悸。
“并非幻象那么简单,”萧无涯沉声道,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它们更像是一种……规则的具现化,或者某种残留的印记。小心,不要主动触碰,以免触发未知禁制。”
他低头查看自身,心头猛地一沉。不知何时,他身上那件代表蜀山内门弟子身份的青色剑衫,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袭粗糙的灰色麻布短褐,样式与街上那些模糊行人颇为相似,只是更加简陋。腰间则多出了一枚巴掌大小、边缘粗糙的木质令牌,上面用一种古老的字体刻着一个扭曲的符号,似字非字,似图非图,散发着微弱的空间波动。
再看林风,同样如此,变成了一个穿着麻衣、挂着木牌的“古城平民”。
“我们的衣服和储物袋……”林风慌忙检查,发现储物袋还在,但联系变得极其微弱,仿佛隔了一层膜,取物需要耗费比平时多出数倍的精神力。他尝试取出长剑,费了好大劲才成功,长剑握在手中,灵光也黯淡了几分,似乎受到此地规则的压制。
“此地规则诡异,连外物都受限制。”萧无涯同样检查了一下自身,煞影剑和玉衡真人赐予的地图玉简尚在,但感应晦涩。他心中明了,这突如其来的身份转换,绝非偶然。
就在这时,那道冰冷、机械、毫无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如同九天之上的法则之音,同时在所有进入秘境之人的脑海深处轰然响起:
【欢迎踏入‘天穹幻城’。】
【此地乃上古宗门‘天穹剑派’核心试炼之地‘幻城’。】
【尔等皆已代入‘幻城居民’身份。身份木牌即为尔等于此城存续之凭证。】
【木牌在,则身份存;木牌碎,则即刻出局,传送离城。】
【城中各处,散落有‘剑印’,乃天穹剑派传承之力凝聚。】
【集齐剑印,可于城中心‘剑阁’兑换功法、丹药、神兵,或开启更深层试炼。】
【警惕城中‘影傀’(即尔等所见行人)。它们遵循固定轨迹,然若感知到木牌失落者,或外来者气息泄露,将群起而攻之。】
【试炼者之间,掠夺木牌、剑印,皆为规则所允。】
【幻城开启,时限十五日。逾期未至剑阁者,亦视同出局。】
【大道争锋,生死各安天命。好自为之。】
声音来得突兀,去得也干脆,余音袅袅,却在每个人心中留下了沉重的寒意。
“身份转换……收集剑印……允许掠夺……还有时限……”林风脸色发白,消化着这庞大的信息,“这哪里是寻宝秘境,分明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斗兽场!宗门长辈可知此地如此凶险?”
萧无涯目光锐利,扫视着周围看似平和、实则杀机暗藏的街道。他用力握了握手中的木质令牌,那粗糙的触感提醒着他此地的真实性。“宗门或许知晓部分,但未必尽知。这‘天穹剑派’的手笔,超乎想象。当务之急,是尽快熟悉环境,找到剑印,并确保木牌不失。”
他想起了玉衡真人的交代,立刻集中精神,尝试沟通那枚地图玉简。神识如同陷入泥沼,艰难地渗透进去。果然,玉简内的地图已然大变样!不再是外界的山川地貌,而是一幅极其详尽的**古城平面图**!
街道纵横交错,区域划分明确,标注着“居民区”、“坊市”、“工坊”、“中央广场”等字样。而在城市的最中心,一座巍峨高耸的塔状建筑被特别标注为——**剑阁**。此外,地图上还零星标记着一些特殊地点,如“炼剑坊”、“藏经楼残址”、“悟剑碑林”等,但这些地方大多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灰雾,显示信息不全或有未知风险。
关于“剑印”和“影傀”的具体信息,地图上只字未提,显然需要自行探索。
“地图还能用,但指向了这座城。”萧无涯将发现告知林风,并指向城市中心那剑阁的方位,“我们的首要目标,应该是那里。但沿途必然危机四伏。”
他注意到,地图上他们目前所在的位置,被标记为“外城西区”,属于城市的边缘地带。而剑阁位于核心内城,路途不近。
“先离开这主干道。”萧无涯当机立断,“这里目标太明显,‘影傀’虽看似无害,但规则提示绝非空穴来风。”他隐隐感觉到,空气中那股阴冷的魔气,在那些模糊的“影傀”身边似乎更为浓郁一些。
两人收敛气息,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两个普通的“居民”,快步离开宽阔的青石大道,拐入旁边一条狭窄僻静的小巷。
小巷幽深,两侧是斑驳的石墙,墙头上爬满了不知名的暗绿色藤蔓,脚下的石板路湿滑,长满了青苔。空气中的草木清香淡去,那股阴冷的魔气反而更加清晰,仿佛渗入了每一块砖石。四周安静得可怕,只有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更添几分诡异。
刚走出不到百步,萧无涯怀中贴身放置的那枚青云阁主所赠的通讯玉符,突然再次传来一阵异常清晰的灼热感!
不同于之前的微弱提醒,这次的感觉更为急促,仿佛在发出警告。
同时,一个极其简短的意念碎片,强行挤入他的脑海:
“煞……异动……东南……墙隙……窥视……敌意!”
萧无涯脚步猛地一顿,手臂瞬间横抬,拦住了身旁正欲前行的林风。他面色凝重,眼神锐利如刀,瞬间锁定了东南方向巷尾一处不起眼的阴影——那是两面墙壁交接形成的一道狭窄裂缝,里面黑暗深邃。
“怎么了,萧师兄?”林风立刻警觉,压低声音,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之上,剑身微颤,发出几不可闻的轻鸣。
“有东西在盯着我们。”萧无涯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微不可闻。他没有贸然用神识探查,以免打草惊蛇,而是将自身对煞气的敏锐感知力,如同蛛丝般悄然蔓延过去。
果然!在那片墙隙的阴影深处,他捕捉到了一股极其隐晦、与周围环境魔气同源,但却更加精纯、更加阴冷的能量波动!那波动凝而不散,仿佛一只冰冷、毫无感情的的眼睛,正死死地锁定着他们两人,带着一种纯粹的、针对“外来者”的敌意!
“是赵坤他们埋伏?”林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之前的对头,肌肉紧绷,做好了战斗准备。
萧无涯缓缓摇头,目光死死盯着那处阴影。“不像。气息非人,更接近……魔物或者此地特有的‘影傀’变种。”他回想起规则中“警惕影傀”的提示,以及地图玉简上关于某些区域风险不明的标注,心中有了判断。这恐怕是他们进入“天穹幻城”后,面临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危机考验。
是战,是退?
萧无涯眼神一冷。初来乍到,若不弄清这暗处窥视者的底细,日后在这危机四伏的幻城中必将寸步难行。
他悄然向林风打了个手势,示意其准备策应。自己则缓缓调整呼吸,体内黑金色剑元开始悄然流转,一股凌厉的剑势在周身凝聚,锁定了那墙隙中的阴影。
秘境的第一道獠牙,已悄然露出。这光怪陆离的幻城,用它的平静表象,掩盖着无处不在的规则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