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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十七年暮春,长安太极宫西侧的临川苑里,石榴红的嫁服铺在描金妆台上,绣着的缠枝凤纹在暖阳下泛着光,却没半点喜气。临川公主坐在妆台前,年方十六,眉眼清秀如春日新柳,肌肤白皙,鬓边仅簪着枚素银钗——她是韦贵妃韦珪之女,虽为庶出,却自幼得太宗疼惜,手腕上那只羊脂玉镯,便是太宗亲赐,此刻她指尖反复摩挲着玉镯,眼底藏着化不开的不舍。

贴身侍女锦书年十五,穿浅绿布裙,梳着双丫髻,正小心翼翼地给临川绾发,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公主,驸马爷在门外候着呢,韦贵妃娘娘也来了,说要送您到宫门。”

临川抬眼,望着青铜镜里的自己——凤冠虽重,却压不住眼底的涩意。她轻轻点头:“知道了,你再帮我理理嫁服的裙摆,别让它皱了。”话音刚落,韦贵妃便走了进来,年近四十,身着墨绿绣竹宫装,雍容端庄,眼角却藏着几分红:“阿临,嫁过去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道务是个踏实人,不会委屈你。”

临川起身,扑进韦贵妃怀里,声音带着哭腔:“娘,我不想走,我想留在长安,留在您和父皇身边。”韦贵妃轻轻拍着她的背,强忍着泪:“傻孩子,公主总要出嫁的,道务虽家世寻常,却有担当,你跟着他,日子会安稳的。往后想娘了,就写信回来,娘会让人给你送些你爱吃的蜜饯。”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是驸马周道务。他年十八,身着青布襕衫,腰束素带,未穿华丽服饰——并非不愿,而是实在无此家境。周道务的父亲早逝,家道中落,全靠他自幼苦读习武,才谋得一个正七品的校书郎职位,论家世,在所有尚庶出公主的驸马里,堪称垫底。此刻他站在门外,语气恭敬却温和:“公主,时辰不早了,该启程了。”

临川擦了擦泪,跟着韦贵妃走出临川苑。太宗虽未亲自送行,却让人送来了一匣珠宝,还有一封手书,写着“好好生活,常念长安”。临川握着那封手书,指尖发颤,直到坐上嫁车,看着长安的城门渐渐远去,才忍不住落泪——她自小在长安长大,苑里的海棠、宫墙下的银杏,还有父皇带她打猎的御花园,往后都只能在梦里见了。

周道务坐在嫁车旁的马上,见车帘微动,知道临川在哭,便放缓语速,轻声说:“公主,委屈你了。此次赴任的地方在襄州,虽远,却也清静,我已让人把住处收拾好了,虽不如临川苑华丽,却也暖和,你爱吃的樱桃,我让人在院里种了两棵,明年就能结果。”

临川掀开车帘一角,见周道务面容俊朗,眼神沉稳,没有半点因“娶了公主”而显露的浮躁,心里的委屈稍稍散了些,轻轻点头:“我不委屈,往后咱们好好过日子,你好好当差,我好好打理家事。”锦书在一旁,见两人相安,也悄悄松了口气——她原本还担心,公主贵为贵妃之女,驸马家世普通,会有矛盾,如今看来,是她多虑了。

驿路春深:车尘赴襄州,小院寄温情

嫁车驶出长安百里后,天忽然阴了下来,没过半刻,细密的春雨便落了下来,打在车帘上“淅淅沥沥”,把原本就沉闷的氛围,又添了几分湿凉。锦书连忙把车帘拢得更紧些,从行囊里翻出件厚些的素色披风,盖在临川腿上:“公主,春雨凉,您别冻着了,这一路怕是要走三日才能到襄州,咱们先歇会儿,奴婢给您备了些杏仁酥,您垫垫肚子。”

临川接过杏仁酥,却没什么胃口,只掰了一小块放在嘴里,甜味没尝出来,倒先品出了几分涩——这杏仁酥是长安尚食局做的,是她从前爱吃的,可此刻在颠簸的嫁车里,伴着窗外的雨声,竟没了往日的滋味。她又摸了摸手腕上的羊脂玉镯,玉面沾了点凉意,像极了刚才在长安城门告别时,韦贵妃的手。

“公主,前面路段泥多,车马要慢些,您扶好车壁,别晃着。”车外传来周道务的声音,温和又沉稳,紧接着,便听见车轮碾过泥地的“咯吱”声,还有阿福(周道务的贴身仆役,路上特意赶来随行)的吆喝声,“驸马爷,这边泥深,咱们往左边绕绕!”

临川忍不住掀开车帘一角,雨丝立刻飘了进来,落在她手背上,凉丝丝的。她看见周道务已从马上下来,青布襕衫的下摆沾了不少泥水,却丝毫不在意,正弯腰查看车轮,时不时伸手推一把,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上,却依旧神色专注。见她掀帘,周道务抬头,连忙笑道:“公主别掀帘,雨丝凉,仔细淋着。前面不远就有驿馆,咱们到了驿馆就歇脚,让驿卒把车马打理干净,您也能好好歇歇。”

临川连忙点头,把帘儿放下,心里那点因“家世差距”而起的不安,竟悄悄散了些——他虽无显赫家世,却肯放下驸马的体面,为了她安稳赶路,亲自推车避泥,这份实在,比那些华而不实的奉承,更让人心安。

等赶到驿馆时,天已擦黑,驿馆不大,却收拾得干净,驿卒端来热水,还生了炭盆。锦书忙着给临川擦手、换衣裳,周道务则去安顿车马,回来时,身上的泥水已擦干净,却依旧没换件新衣裳——行囊里本就没带几件华服,大多是寻常布衫。他坐在炭盆旁,看着临川捧着热汤暖手,语气里带着几分愧疚:“委屈你了,第一晚就住这样的驿馆,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让你换。”

“不委屈。”临川摇摇头,把手里的热汤递给他一碗,“路上本就辛苦,哪用得着讲究这些?你刚才推车,肯定累了,快喝点热汤暖暖。”周道务接过汤,心里暖融融的,两人就着炭盆,就着几碟简单的小菜吃饭,窗外的雨声依旧,却没了刚才的湿凉,反倒多了几分烟火气。

这一路走了整整三日,第四日清晨,终于远远望见了襄州的城门。城门不似长安那般巍峨,却也规整,城门口的市集里,卖菜的、挑担的、吆喝着卖早点的,人声鼎沸,满是鲜活的烟火气。锦书凑到车帘旁,笑着说:“公主,您看,襄州好热闹,比长安多了些烟火气呢!”

临川也笑了,这是她离开长安后,第一次真心笑出来。嫁车驶入城中,没走多久,便停在了一处小院前——院门是木做的,刷着浅棕色的漆,院门口种着两株刚栽下的樱桃树,枝干还细细的,用木架支着,显然是刚种不久。周道务扶着临川下车,指着小院笑道:“这就是咱们在襄州的家,前几日我让人来收拾的,院里的樱桃树,是特意托人从长安买来的苗,虽小,好好养着,明年就能开花,后年说不定就能结樱桃了。”

刚进门,就见一位穿着青布围裙的老妇人迎了出来,年约五十,头发梳得整齐,脸上带着亲切的笑:“见过公主,见过驸马爷,老身是隔壁的张婶,前几日驸马爷托老身帮着收拾院子,老身也没做什么,就是扫了扫屋,晒了晒被褥。”

“多谢张婶费心了。”周道务拱手道谢,临川也笑着点头:“劳烦张婶了,往后邻里之间,还要多麻烦您。”

小院虽不大,却收拾得井井有条——正屋有三间,左间是卧室,铺着厚厚的棉褥,窗台上摆着一盆刚冒芽的兰草;中间是堂屋,摆着一张紫檀木桌,四把木椅,虽不华丽,却结实;右间是书房,周道务已把自己的书箱摆好,里面整齐地放着他苦读多年的典籍。院子东侧还有个小厨房,西侧则辟了块小地,张婶说:“公主若是没事,往后可以在这里种些菜,新鲜,吃着也放心。”

接下来的几日,临川便忙着收拾新家。锦书跟着张婶学做襄州的吃食,比如樱桃糕、绿豆酥,张婶手把手教,锦书学得快,没过两日,就做出了像样的樱桃糕,临川尝了一口,虽不如长安尚食局的精致,却多了几分家常的甜。临川自己也没闲着,试着缝补周道务的青布襕衫——从前在长安,她是公主,从不用做这些活计,如今拿着针线,手指被扎了好几下,却依旧不肯放弃,最后总算把磨破的袖口缝补好,虽针脚不算细密,却看得周道务满心欢喜,当即就穿在身上,逢人便说:“这是公主给我缝的。”

周道务每日天不亮就去襄州府衙当差,校书郎的差事虽不繁重,却要整理大量典籍,常常到日暮才归。每次回来,他总不忘给临川带点小东西——有时是市集上买的糖人,有时是江边捡的好看石子,有时是张婶家刚摘的青菜,虽不值钱,却满是心意。

有一日,周道务回来时,手里捧着个小纸包,递给临川:“公主,你看,我今日路过市集,见有卖长安蜜饯的,就给你买了点,是你爱吃的杏干,你尝尝,是不是那个味道。”

临川打开纸包,熟悉的甜香立刻飘了出来,她拿起一颗放在嘴里,眼泪却忽然掉了下来——这杏干的味道,和韦贵妃从前给她的,几乎一模一样。锦书连忙递过帕子,周道务也慌了,以为是味道不对:“是不是不好吃?若是不好吃,我明日再去别的地方找。”

“不是,很好吃。”临川擦了擦泪,笑着说,“就是……想起娘了,从前在长安,娘总给我买这样的杏干。”

周道务这才明白,他轻轻握住临川的手,轻声说:“等过几日,咱们给岳母写封信,把襄州的事都告诉她,说你在这里很好,我把你照顾得很好,再把这杏干寄回去一点,让岳母也尝尝。”

临川点头,靠在周道务身边,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的思念依旧——思念长安的母亲,思念父皇的手书,思念临川苑的海棠。可此刻,身边有温暖的怀抱,桌上有温热的饭菜,院里有刚栽下的樱桃树,还有贴心的锦书、亲切的张婶,这份安稳的家常,让那份思念里,少了几分无奈,多了几分盼头——盼着明年樱桃树开花,盼着给母亲寄去襄州的杏干,盼着日子能这样,慢慢的、稳稳的,一直过下去。

寒夜话旧:故邸遗风,宫苑旧缘

襄州入秋的夜,风里已带了凉意,小院的炭盆燃着银丝炭,火苗轻轻跳着,映得堂屋暖融融的。临川正坐在灯下,给周道务缝补巡查时磨破的护腕,锦书在一旁剥着新收的栗子,阿福则蹲在炭盆边,翻着架上的红薯,屋里满是栗子的甜香与红薯的焦香。

周道务从书房回来,手里捧着一本旧典籍,见临川指尖被针扎得泛红,连忙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怎么又扎着了?护腕我让阿福拿去驿馆缝就好,你别累着。”说着,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倒出一点药膏,轻轻涂在她指尖的小伤口上,动作温柔得像怕碰疼了她。

临川笑着摇头:“不碍事,缝得多了就熟练了。你今日在书房看什么,这么晚才出来?”

周道务把典籍放在桌上,封面已有些泛黄,上面写着“兵略辑要”四个字,字迹苍劲:“是父亲留下的典籍,小时候在宫中,父皇(太宗)常让我跟着几位先生读这本书,今日翻出来,倒想起不少旧事。”

“父亲?”临川愣了愣,之前周道务只说父亲早逝、家道中落,却从未细说父亲的身份,她忍不住追问,“你父亲……从前是做什么的?”

锦书和阿福也停下了手里的活,阿福跟着周道务长大,虽知道些旧事,却也不敢随意插话,只悄悄抬头看着周道务。

周道务沉默了片刻,伸手从书箱底层取出一个小木盒,打开来,里面放着一枚铜质虎符碎片,还有一块褪色的青布令牌,令牌上刻着“周”字,边缘已有些磨损。他拿起虎符碎片,指尖轻轻摩挲着,语气里带着几分敬重:“我父亲,是前左屯卫大将军周绍范,当年曾随父皇征战四方,平定过江淮之乱,后来积劳成疾,在我五岁那年就过世了。”

“左屯卫大将军?”临川惊讶地睁大眼睛,她虽在宫中长大,却也听过周绍范的名号——那是太宗麾下的得力战将,深受信任,没想到周道务竟是他的儿子。她想起之前以为周道务“家世垫底”,心里竟有些愧疚,“那你……为何之前从未提及?我还以为……”

“以为我家世寻常,甚至寒微,是吗?”周道务笑了笑,语气平和,“父亲过世后,家道确实中落,母亲也在我七岁那年走了,父皇念及父亲的功劳,又怜我孤苦,便把我接到宫中养着,直到我十六岁才出宫谋差。这些年,我从不想提父亲的名号——一来,是不想借着父亲的功绩讨好处,想凭自己的本事立足;二来,也怕旁人说我‘仗着先父余荫’,反倒辱没了父亲的名声。”

临川看着他,心里满是动容——他并非家世垫底,反倒是将门之后,却甘愿放下这份荣光,从正七品校书郎做起,踏实做事,不慕虚荣,这份心性,比那些倚仗家世、张扬跋扈的勋贵子弟,强了百倍。她轻轻握住周道务的手,语气里满是理解:“我懂了,你不是刻意隐瞒,只是不想靠旁人,只想靠自己。你父亲若是知道,定会为你骄傲的。”

阿福这时才敢插话,眼里满是敬佩:“公主,您不知道,驸马爷在宫中时,就格外踏实。那时候我跟着驸马爷,见他每日天不亮就去演武场练剑,午时跟着先生读书,从不偷懒。有一次,御花园的梅树倒了,砸到了小太监,驸马爷还亲自去扶,一点架子都没有。”

“还有这事?”临川笑着看向周道务,“我小时候也常去御花园,怎么没见过你?”

周道务想了想,忽然笑道:“或许见过,只是你不记得了。有一年暮春,你在御花园追蝴蝶,发钗掉在了海棠丛里,哭着找,还是我帮你捡回来的,那时候你还跟我说‘谢谢小哥哥’。”

临川愣了愣,仔细回想,还真有这么回事——那年她才八岁,跟着韦贵妃去御花园,追一只黄蝴蝶,结果发钗掉了,急得直哭,后来确实有个穿青布衫的小哥哥帮她捡了回来,还给她擦了眼泪。没想到,那个小哥哥,竟是周道务。

“原来是你!”临川又惊又喜,心里的亲切感更浓了,“怪不得我见你第一眼,就觉得格外亲切,原来咱们小时候就认识。”

锦书也笑着说:“这就是缘分吧!公主和驸马爷,小时候在宫里有一面之缘,如今又成了夫妻,真是天意。”

周道务拿起桌上的虎符碎片,递给临川:“这虎符,是父亲当年征战时用的,后来碎了,我一直留着,算是个念想。今日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知道,我虽不敢炫耀家世,却也有能力护着你,不会让你在襄州受委屈。”

临川接过虎符碎片,指尖触到冰凉的铜面,仿佛能感受到当年周绍范征战四方的英气,也能感受到周道务此刻的真心。她把虎符碎片放回木盒,妥善收好,又拿起缝了一半的护腕,笑着说:“那我更要把这护腕缝好,等你巡查时戴上,护着你平平安安的。”

炭盆里的红薯熟了,阿福连忙取出来,掰开,金黄的薯肉冒着热气,甜香四溢。周道务拿起一块,吹凉了,递到临川嘴边:“尝尝,甜不甜?张婶说,襄州的红薯比长安的甜,你多吃点,补补身子。”

临川咬了一口,甜丝丝的暖意从舌尖漫到心底。窗外的风依旧凉,可屋里的炭盆暖,身边的人亲,还有那些关于宫苑旧缘、将门遗风的往事,让她觉得,离开长安的日子,虽有思念,却更有安稳与幸福。她悄悄想着,等下次给韦贵妃写信,一定要把周道务的身世告诉母亲,让母亲放心——她嫁的,不是家世垫底的寻常子弟,而是一个踏实、有担当、值得托付一生的将门之后。

襄州府宴:故将遗名重,邻里温情浓

入襄州半月后,周道务忽然从府衙带回个消息——襄州刺史李崇,要召见他,还特意叮嘱,让临川也一同去刺史府赴宴,说是“与刺史夫人叙叙家常”。

这日清晨,临川换上了一件浅粉绣海棠的绫袄,下身搭着月白罗裙,依旧只簪着枚素银钗,手腕上的羊脂玉镯衬得肌肤愈发白皙。锦书帮她理了理裙摆,笑着说:“公主这样穿,既雅致又不张扬,刺史夫人见了,定会喜欢。”周道务则换了件稍显正式的青布直裰,腰束玉带——这玉带还是当年太宗赐的,他平日里舍不得穿,今日特意取出,算是对刺史的敬重。

两人坐着马车往刺史府去,襄州刺史府虽不如长安的官邸巍峨,却也规整大气——朱红大门前立着两尊石狮子,门楣上挂着“襄州刺史府”的匾额,字迹苍劲。门房见他们来了,连忙上前迎候,引着往里走,穿过一道月亮门,便见庭院开阔,院中种着几株老槐树,枝繁叶茂,树下摆着石桌石凳,墙角还辟了块小园,种着些菊花,虽未开,却已冒了嫩芽。

“周校书郎,公主,刺史大人与夫人已在堂屋等候。”引路的仆役笑着说,推开堂屋门,里面立刻传来一阵温和的笑声。

堂屋内,襄州刺史李崇端坐主位,年近五十,身着绯色官袍,面容刚毅,眼角有几道浅纹,却精神矍铄;身旁坐着刺史夫人王氏,年约四十,身着墨绿绣兰的宫装,气质温婉,见临川进来,连忙起身相迎:“这位便是临川公主吧?果然生得雅致,快坐,一路过来,累不累?”

临川与周道务一同见礼,李崇抬手示意他们坐下,目光落在周道务身上,语气里满是敬重:“周校书郎,老夫早年曾与你父亲周绍范将军共事,当年随太宗陛下平定江淮,你父亲一马当先,战功赫赫,老夫至今还记得。没想到今日能在襄州见到故将之子,实在欣慰。”

周道务起身拱手,语气诚恳:“先父不过是尽了武将本分,不敢当刺史大人如此夸赞。小子不才,如今在襄州做个小官,往后还要多向刺史大人请教。”

“你不必过谦。”李崇摆手,眼里满是赞赏,“这半月来,府衙里的人都跟我说,周校书郎整理典籍,细致严谨,连多年前的旧档都理得清清楚楚,还提出了几条整顿襄州驿路的建议,颇有见地。老夫看你,既有你父亲的踏实,又有自己的心思,往后定有出息。”

王氏在一旁,拉着临川的手,轻声与她叙话:“公主初来襄州,住得还习惯吗?襄州不比长安,风沙虽少,却也有几分湿热,若是觉得不适,尽管跟我说,府里有位老医,擅调理身子,我让他给你看看。”

“多谢夫人关心,我住得很习惯。”临川笑着说,“隔壁张婶帮衬着,锦书也学着做襄州的吃食,院里还种了两株樱桃树,日子过得安稳。”

王氏闻言,愈发欢喜,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递给临川:“这是老夫人家乡的特产,是用襄州的蜂蜜腌的桂花,冲水喝能安神,你身子弱,往后晨起冲一杯,对身子好。还有这匹布,是襄州特产的细棉,做衣裳软和,你留着做件寝衣,夜里穿舒服。”

临川接过锦盒,连忙道谢:“夫人太费心了,让您破费了。”

午时,宴席设在庭院的槐树下,仆役们端上了襄州的特色菜品——汉江鲜鱼、襄州米糕、桂花酿,还有一碗樱桃羹,王氏笑着说:“知道公主爱吃樱桃,特意让厨房做的,虽不是当季的新鲜樱桃,却是用去年的樱桃干熬的,甜得很。”

临川尝了一口樱桃羹,甜香四溢,心里暖融融的——离开长安后,除了周道务,还是第一次有人这般惦记她的喜好。周道务坐在她身边,给她夹了块汉江鲜鱼,轻声说:“这鱼没刺,你多吃点,补补身子。”

席间,李崇与周道务聊起了襄州的政务,从驿路整顿聊到农田灌溉,周道务虽职位低,却有自己的见解,提出“驿路要多设歇脚点,方便驿卒与行人;农田要引汉江水,避免旱涝”,李崇听得连连点头,当即说:“你这些建议,老夫记下了,明日便让人去勘察,若是可行,便按你的法子办。往后府衙里有什么事,你也多提提意见,不必拘谨。”

王氏则与临川聊起了家常,问她在长安的生活,也跟她说襄州的趣事——比如秋日里去汉江边上看捕鱼,冬日里去城外的梅园赏梅,还说“等秋日菊花盛开,我邀些官眷来府里赏菊,公主也来,咱们一起做针线、聊家常,热闹些”。

临川笑着应下,心里的思乡之情悄悄淡了些——她本以为,离开长安后,便没了这般贴心的照料,却没想到,在襄州,不仅有周道务的呵护,还有刺史夫妇的关照,有张婶的帮衬,日子竟比她预想中还要安稳。

宴席散后,夕阳已西斜,李崇特意让仆役送他们回去,还叮嘱周道务:“好好照顾公主,你父亲的名声,老夫会帮你护着,你只管踏实做事,老夫看好你。”

坐在马车上,临川靠在周道务身边,手里捧着王氏送的锦盒,轻声说:“没想到刺史大人竟认识你父亲,还这般敬重你,往后你在府衙当差,也能顺些。”

周道务握住她的手,笑着说:“都是托父亲的福,也多亏了刺史大人宽厚。往后我更要好好当差,争取早日升阶,等有机会,便向陛下请旨,把你母亲接来襄州小住几日,让她看看你在这儿过得好。”

临川点头,眼里满是盼头。马车驶过襄州的街巷,市集上的人声依旧热闹,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摸了摸手腕上的羊脂玉镯,又摸了摸怀里的锦盒,心里忽然明白——长安虽好,却已是过往;襄州虽远,却有她的小家,有牵挂的人,有安稳的日子,这份烟火气,便是她往后最珍贵的时光。

**贞观十七年,四月 长安西市。**

掖庭局·卯时三刻

绿翘蹲在井边洗涮夜壶,水面突然映出李承乾被押解的身影。她鬓边的曼陀罗花突然枯萎,花瓣落在水面竟凝成冰晶——这是往生沙侵蚀的征兆。更令她心惊的是,太子妃的轿帘掀起一角,露出腰间的双蛇结玉佩。

太极宫·巳时

李世民将侯君集的供状摔在龙案上,朱批罪当论死四字被震得歪斜。殿外传来承乾的嘶吼:儿臣只是想证明自己!他的玉冠滚落台阶,冠冕上的九旒珠串竟与突厥可汗的金冠纹路相同。

楚望舒突然闯入,浑天仪投射出星图:陛下,荧惑守心,主太子灾。他指向承乾的冠冕,这九旒珠串是星陨阁的镇魔器,侯君集私通的不是突厥,而是西域沙魔!

尚宫局·午时

雪雁在承乾的旧衣物里搜到半片青铜虎符,符身上的狼首刺青与哑巴老杨心口的图腾如出一辙。她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痰里混着星芒状晶体——正是往生沙侵蚀的症状。更诡异的是,虎符内侧刻着安西军三字,与张顺的护腕完全吻合。

显德殿·申时

武如意跪在李世民面前,呈上李承乾临摹的《帝范》:陛下,太子殿下的笔迹与突厥刺客的密信极为相似。她袖中淬毒银针悄然滑落,针尾丝线竟与承乾的冠缨材质相同。

李世民猛地站起,却在这时发现《帝范》夹层里藏着张星图,图上的星轨与楚望舒的浑天仪投影完全一致。更令他震惊的是,星图背面用血写着:镇星纹现世,幽冥道必亡。

承乾寝宫·酉时

夜露浸透了古宅的青砖,陈默贴着东墙潜入时,衣摆扫过墙角积灰,扬起细尘混着潮湿的霉味,呛得他微微屏息。掌心攥着的璇玑玉,通体莹白却泛着冷幽光泽,玉面雕着细密的星轨纹,指尖触到纹路时,竟似有微凉的气息顺着指缝往心口钻——这玉是他从玄镜司秘库取出,专为探寻暗格所用,此刻正随着他的脚步,将细碎的光洒在斑驳的木墙上。

行至北墙下,璇玑玉的光忽然凝住,不再四散漫溢,反倒聚成一束细光,直直映在墙面上一块不起眼的木纹处。陈默指尖拂过,触感与其他墙面不同,竟是嵌在墙内的暗格,他指尖抠住木纹间的铜扣,轻轻一扳,“咔嗒”一声轻响,暗格门便向内弹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本线装书,封面是深褐色的牛皮纸,边角磨损得发毛,书脊处用墨笔写着《西域密录》四字,字迹已有些模糊。

他伸手将书取出,指尖捻开泛黄的纸页,纸张脆得似一折就断,只听“沙沙”轻响,一页页翻过,尽是关于西域沙魔的记载,字迹清隽,带着几分文人的雅致,可笔锋处又藏着几分力透纸背的劲——这字迹,陈默再熟悉不过,是林夏的!那个平日里只擅医理、字迹温婉的女子,竟会写下这样一本密录,连笔锋都变了几分,让他心头猛地一沉。

越往后翻,记载愈发晦涩,多是关于“星格镇魔”的术法,直到最后一页,纸页中央用朱砂笔写着一行生辰八字,笔画工整却透着诡异,陈默定睛一看,瞳孔骤然收缩——竟是李承乾的!八字旁用浓墨批注着一行字,字体比前文更显凝重,似是下笔时格外用力:“紫微星格,可镇沙魔。”

“林夏怎会知晓承乾的八字,还写下这般批注?”陈默攥着书的指节泛白,指尖因用力而将纸页捏出褶皱,璇玑玉的光依旧冷幽,映着那行朱砂八字,竟似多了几分寒意。

就在这时,屋顶西北角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叮铃”,似是锁链碰撞的声响,不刺耳,却在寂静的古宅里格外清晰。陈默瞬间侧身,躲到案几后,手按在腰间短刀上,目光紧盯着屋顶——只见一道黑影从梁上倒挂而下,衣摆垂落如墨,发间一枚银饰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袖口处绣着的镇星纹,在窗外透进的月光下泛着暗银光泽,不是旁人,正是绿翘。

绿翘的脸色比往日苍白,眼底满是急切与凝重,见是陈默,才稍稍松了松攥着锁链的手,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难掩的颤意:“陈默,别再看密录了,你快瞧——李承乾的血,被李嵩用来炼制长生丹了!”

她说着,伸手指向里间的床榻,月光恰好洒在床沿,陈默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榻上铺着青缎枕头,枕头一侧竟浸着一滩暗金色液体,边缘已有些凝固,却仍泛着细碎的光泽,像是把星光揉碎在了里面。他快步走过去,凑近一看,那液体的颜色他再熟悉不过——与星陨阁炼丹炉内壁的暗金釉色,一模一样,甚至还能闻到一丝淡淡的硫磺味,混着血腥味,刺鼻又诡异。

“这液体里……还有细沙。”绿翘也飘落在床榻边,指尖轻轻点了点液体边缘,只见几缕极细的黄沙从液体里析出,落在青缎上,“李嵩哪里是炼长生丹,他是借着‘紫微星格’的由头,取承乾的血,混着西域黄沙炼药,怕是想借沙魔之力,而非镇魔!”

陈默攥紧了手里的《西域密录》,璇玑玉的光映在他眼底,冷得像冰。他看着那滩暗金色液体,又想起密录上“紫微星格,可镇沙魔”的批注,忽然明白——林夏写下密录,或许是想提醒旁人提防,却没料到,李嵩竟反过来利用了承乾的星格,将镇魔之法变成了养魔之术。而那滩浸在枕头上的暗金血渍,便是最残忍的证据。

流放途中·亥时

囚车星爆:血溅符纹,芒藏秘辛

朔风卷着黄沙,打在囚车的铁栏上“叮叮当当”,溅起细碎的锈屑。李承乾蜷缩在囚车角落,玄色囚衣早已被风沙染得发灰,袖口磨破,露出的手腕上还留着未愈的针孔——那是前日李嵩派人取血时留下的痕迹。他脊背抵着冰凉的铁栏,却没半分颓态,下颌微抬,目光像淬了冰,死死盯着车辕上贴的明黄符咒,符咒中央绣着星陨阁的专属纹印,在风沙里猎猎作响。

押解的四名侍卫骑着马,围在囚车两侧,手里握着长枪,神色紧绷——李嵩特意叮嘱,李承乾是“药引”,绝不能出半分差错,他们不敢有丝毫松懈,可每次对上李承乾的目光,都觉得心底发寒,仿佛面对的不是阶下囚,而是一头藏着利爪的困兽。

“驾!”侍卫首领扬了扬马鞭,催促马匹快走,眼角余光瞥见李承乾盯着符咒,忍不住呵斥:“安分点!到了星陨阁,有你好受的,别想着耍花样!”

李承乾却忽然笑了,笑声极淡,却裹着浓浓的嘲讽,像风沙里的碎冰,扎得人耳朵疼:“李嵩倒会算计,贴张破符就想镇住我?他以为,把我关在这囚车里,抽我的血,我就会乖乖当他的药人,帮他炼那劳什子长生丹?”

话音未落,他突然抬头,猛地咬破舌尖,一股腥甜立刻漫过喉咙,他偏头一吐,殷红的血珠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恰好溅在车辕的符咒中央。诡异的一幕瞬间发生——原本平整的符咒,被血珠溅到后,竟“腾”地泛起一层银亮的光,血珠没被吸收,反倒炸开,化作无数颗细碎的星点,绕着囚车旋转,渐渐织成漫天星斗的模样,连漫天风沙都似被这星光挡了回去,囚车周围竟短暂地静了下来。

“这、这是什么妖术!”侍卫首领吓得猛地勒住马,手里的长枪差点掉在地上,另外三名侍卫也连忙后退,握枪的手止不住地发抖,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那片星斗——他们在星陨阁当差多年,见惯了符咒术法,却从未见过血溅符咒能化星斗的场景,只觉得头皮发麻。

更让他们惊恐的是,囚车里的李承乾,瞳孔忽然开始变化。原本漆黑的瞳孔渐渐收缩,边缘变得锐利,最后竟彻底分裂成蛇类般的竖线,竖线中央泛着淡淡的沙色,像藏着一捧西域黄沙,眼底还映着刚才那片星斗,诡异又威严。他缓缓撑起身体,虽仍蜷缩在囚车角落,却似瞬间拔高了几分,周身仿佛萦绕着一股无形的气压,让侍卫们连呼吸都不敢重半分。

“镇星纹现世,幽冥道必亡!”李承乾开口,声音不再是往日的清润,反倒混着一股低沉沙哑的嘶吼,像从地底深处传来,又似裹着西域风沙的咆哮,每一个字都震得侍卫们耳膜发疼,“替我带句话给我爹——真正的敌人从不是北境的突厥,不是边境的风沙,而是藏在朝堂里,披着人皮炼邪术的……”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李承乾的身体突然泛起一层金芒,从指尖开始,一点点蔓延到全身,金芒越来越盛,刺得侍卫们睁不开眼。等他们勉强眯起眼时,只听“嘭”的一声轻响,李承乾的身体竟彻底爆裂,化作漫天星芒——有金的、银的、浅沙色的,每一颗星芒都像一粒小小的珠子,在空中漂浮片刻,便各自展开一幅细碎的画面,都是藏在他记忆深处的秘辛。

侍卫们呆立在原地,忘了动作,只眼睁睁看着那些画面:一颗金芒里,映着暗室的烛火,侯君集身着绯色官袍,与李嵩相对而坐,手里攥着半块虎符,两人低声说着什么,神色凝重,烛火的影子在墙上晃得诡异;一颗银芒里,是后院的井台,绿翘穿着浅绿布裙,蹲在井边打水,指尖忽然碰到什么,捞起来一看,竟是一块带着铜锈的虎符碎片,正是侯君集手里那半块的另一半;还有一颗浅沙色的星芒,映着汉江的江面,江风呼啸,林夏身着素色衣裙,伸手去捡江面上飘着的《西域密录》,却突然被一只泛着黄沙的手从江底拽住脚踝,她挣扎着回头,眼里满是惊恐,最后还是被拖入江底,只留下水面上一圈圈涟漪。

星芒在空中漂浮了约莫半刻钟,才渐渐消散在风沙里,只留下车辕上那张符咒——早已化作灰烬,被风一吹,散得无影无踪,唯有车辕上,还留着一道浅浅的星纹,像极了李承乾瞳孔里的竖线,在风沙里,静静诉说着未说完的话。

侍卫首领这才回过神来,双腿一软,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声音发颤:“快、快回星陨阁,把这里的事……告诉李大人!”

青雀折翼与雉奴受命

大唐宫廷之中,太子之位空悬,恰似平静湖面下暗潮汹涌,一场惊心动魄的权力角逐正悄然上演,整个王朝都被笼罩在这沉沉的阴霾之下。

魏王李泰,身形修长,面容英俊却透着几分狡黠,眼神中时常闪烁着野心的光芒。头戴黑色锦缎冠冕,身着华丽的紫色长袍,袍上绣着精美的祥云朵朵图案,腰间束着一条金色丝线编织的腰带,脚蹬黑色锦靴,每一步都踏出自信与张扬。他自恃深受太宗宠爱,又因太子李承乾被废,自觉登上太子之位的时机已然成熟。于是,李泰每日迫不及待地入宫,极尽殷勤侍奉之能事。

这一日,阳光透过宫殿的窗棂洒在光洁的地面上。李泰跪在太宗面前,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眼中满是诚挚:“父皇,儿臣愿立下重誓,他日若得大统,定当杀子传弟,将皇位传给晋王,以保我大唐皇室血脉相承,永享太平。”

太宗李世民,端坐在龙椅之上,身姿挺拔,虽已步入中年,但依然英气逼人。他面容刚毅,眼神深邃而锐利,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身着明黄色的龙袍,袍上绣着栩栩如生的巨龙,龙鳞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彰显着无上的威严。他微微颔首,看着李泰,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涟漪。

然而,朝堂之上并非所有人都被李泰的表象所迷惑。褚遂良,身材中等,面容清瘦,眼神中透着睿智与坚毅。头戴黑色乌纱帽,身着一身深蓝色朝服,袍上绣着淡雅的仙鹤图案,手持象牙笏板,神情严肃地站了出来。

他目光坚定地看向太宗,声音洪亮且沉稳:“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倘若您立魏王为太子,那么为了确保皇位传承无忧,晋王李治就必须被处置。试问,魏王真的会忍心杀子传弟吗?他如今所言不过是为了谋取太子之位的权宜之计罢了。一旦他登上皇位,必定会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扫除一切潜在威胁。”

太宗如梦初醒,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承乾临行前那声泪俱下的哭诉。那时,李承乾被押解而来,身形消瘦,面色憔悴,曾经明亮的眼睛如今布满血丝,头发凌乱地散落在肩头。他扑通一声跪在太宗面前,泪流满面:“父皇,儿臣已贵为太子,本无他求。可青雀步步紧逼,为了自保,儿臣才……”那些话语,此刻如同锋利的刀刃,一下下刺痛着太宗的心。

与此同时,在这场权力的旋涡之外,年幼的晋王李治,生得眉清目秀,面容白皙如玉,眼神清澈纯净,透着一股天真无邪。他身形略显单薄,身着一身素净的淡蓝色锦袍,腰间系着一条白色丝带,安静地站在一旁。在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一众重臣眼中,李治却成为了新的希望之光。

长孙无忌,身材高大,面容刚毅,留着一缕整齐的胡须。头戴黑色官帽,身着一品绯色朝服,袍上绣着华丽的麒麟图案,他微微皱眉,低声对身旁的褚遂良说道:“晋王仁孝,实乃储君的不二人选,可保皇室安宁。”

褚遂良微微点头,轻声回应:“是啊,如今也唯有立晋王,方能平息这场纷争。”

终于,在那庄严肃穆的两仪殿中,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太宗李世民,这位曾经威风凛凛、指点江山的一代帝王,此刻却颓然跌坐在龙椅之上。他的眼神中满是疲惫与无奈,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我三子一弟,皆做出这般令人痛心之事,我心实在痛苦煎熬!”他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无尽的哀伤与绝望。整个殿堂鸦雀无声,群臣们纷纷跪地,大气都不敢出。

许久,太宗缓缓抬起颤抖的手指,指向惶恐跪地的李治。他的目光中,既有对未来的期许,又有深深的忧虑:“雉奴仁厚,可守社稷。尔等务必尽心辅佐之……”

李治眼中满是惶恐与不安,他连忙伏地叩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儿臣谨遵父皇旨意,定不负所托。”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整个大唐宫廷都见证了这一决定王朝命运的重要时刻。李治,这位原本看似与太子之位无缘的皇子,在命运的安排下,肩负起了大唐未来的重任。而朝堂内外,也随着这一决定,开始悄然涌动着新的风云变幻……

午后的阳光将西市鳞次栉比的旗幌晒得有些慵懒,空气中混杂着香料、皮革和牲畜的气味。人流如织,喧声鼎沸,帝国的财富与野心在此地流转交易。

然而,一阵不易察觉的肃穆悄然荡开。人群如潮水般向两侧分退,露出宽阔的街心。四名健硕的内侍抬着一乘步辇稳稳行来。辇上端坐的,正是太宗皇帝之女,以才情慧敏着称的临川公主李孟姜。

她身着郁金香根染就的十二破留仙裙,色泽温雅如初春霞光。裙裾层层叠叠,随着步辇的微颤漾出流水般的波纹。若有精通织绣的大家细看,会惊觉那金线缂丝纹路并非寻常花草,而是一幅精微缩略的《璇玑图》,字字句句藏于经纬之间,暗藏着唯有特定之人才能解读的幽微心绪与讯息。公主目光沉静,掠过市井百态,仿佛在巡视,又仿佛在寻找什么。

步辇行经漕渠畔的碾坊附近。水轮轰鸣,麦尘飞舞。公主的视线似乎无意间扫过那忙碌的碾坊主。忽然,她纤长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那肥胖的碾坊主正吆喝着指挥工人,汗湿的粗布衣衫贴在身上,腰间悬着一枚不甚起眼的青灰色玉佩。玉佩的造型粗犷,刻着某种兽形纹路——那纹路,与三年前,她的异母兄长、纪王李慎曾私下把玩、后又惊慌藏匿的那枚来自突厥部落的狼符,几乎一模一样!

狼符是突厥部族调兵信物,私藏此物,形同谋逆。李慎当年惶恐的神情她至今记得真切,那狼符后来不知所踪,何以会出现在西市一个卑贱的碾坊主身上?

(镜头切换)

与此同时,西市边缘,一处荒废已久的“镜冢”深处。(镜冢:前朝废弃的铜镜作坊,堆积如山的残破镜架与废料形成迷宫般的结构,故名)。

地下密室,空气阴冷浑浊,仅有一盏油灯如豆。陈默靠坐在冰冷的土墙边,甲胄已除,只着暗色劲装。他胸口剧烈起伏,额角沁出冷汗,正用一块沾水的粗布,死死按住肩颈处一道狰狞的新伤。伤口边缘发黑,显然是中了毒。

他的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一枚青铜狼符。符上染满尚未干涸的、粘稠的血迹——既有他自己的,也有别人的。他咬着牙,试图将狼符上的血污擦去,眼神锐利如鹰,却又因伤痛和毒素而显得有些涣散。这狼符,是他刚从一场惨烈的争夺战中拼死夺回的关键证物,牵连着朔州粮案、突厥暗线,也关系着他能否洗刷冤屈,重回光明。

**(危机骤临)**

突然!

密室上方传来极其轻微的“喀”的一声,似是一片瓦砾被踩动。

陈默瞬间警醒,猛地吹熄油灯,全身肌肉绷紧,下意识地将狼符塞入怀中,反手摸向腰间的横刀柄。

然而,还是晚了半瞬。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撕裂死寂!并非从门口,而是从一面伪装成墙壁、实则暗藏通风孔洞的方向射来!

来势太快,太毒!在几乎完全黑暗的环境下,竟精准得可怕。

陈默只来得及凭借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猛地一偏头——

“噗!”

一支纤细却力道极强的箭矢,擦着他的颈侧掠过,狠狠钉入他身后的土墙!箭尾剧烈震颤,发出嗡嗡低鸣。箭簇离他的颈动脉,仅三寸之遥!

冰冷的杀意瞬间浸透密室。

一个清冷而带着一丝复杂恨意的女声,透过通风孔洞,幽幽传入,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玉盘:

“陈校尉,李长史有令,要你的人头……祭旗。”

陈默的心沉到谷底。他认得这个声音,也认得这独特的、箭出带银铃微响(虽此次为暗杀未响铃)的箭法——

柳若薇。李嵩麾下最神秘、最锋利的那把刀,也是……一个他曾以为截然不同的女人。

颈侧被箭风划破的血线,此刻才缓缓渗出血珠。

**银铃锁魂**

冰冷的杀意如附骨之疽,透过通风孔洞,丝丝缕缕渗入这间逼仄的密室。陈默甚至能闻到那箭簇上淬着的、带着一丝甜腥气的异样味道——是某种混合毒药,与他肩颈伤口所中之毒同源。

柳若薇。

这个名字在他齿间无声碾过,带起一阵复杂的涩意。他曾与她同在李嵩麾下,甚至……曾有过那么一丝不足为外人道的、若有似无的默契。她就像一株开在暗夜里的罂粟,美丽、危险,带着致命的吸引力,却又始终笼罩在李嵩的阴影之下。

“柳姑娘,”陈默的声音因伤痛和毒素而沙哑,却强自镇定,“李长史既要陈某头颅,何不亲自来取?派你一介女流做这暗箭伤人的勾当,也不怕堕了他御史台长史的威风?”

墙外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像是叹息的冷笑。

“陈校尉,激将法无用。”柳若薇的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比刚才更近了些,仿佛她正贴着孔洞低语,“你的命,现在很值钱。朔州的账,需要有个‘完美’的交代。你死了,一切才能尘埃落定。”

“包括私通突厥、构陷同僚、贪墨军粮的真相?”陈默咬牙,试图移动身体,寻找反击或逃离的角度,但稍稍一动,肩颈处的伤口便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和麻痹感。

“真相?”柳若薇的语调里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嘲讽,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在这长安城里,什么是真相?谁拳头硬,谁笔杆子狠,谁就是真相。李长史手握你和纪王‘勾结突厥’的‘铁证’——就是你怀里那枚狼符。你死了,死无对证,纪王百口莫辩,李长史不仅能吞了朔州的粮,还能再得一桩泼天功劳。”

陈默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果然!李嵩的目标不止是他,还想借此扳倒纪王李慎!这枚他拼死夺回的狼符,竟成了催命符和构陷亲王的工具!

“那你呢?”陈默忽然问道,语气放缓,“柳若薇,你甘心一辈子做他手里那把见不得光的刀?替他干这些脏活?”

墙外再次沉默。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只有那支钉在墙上的箭矢尾羽,仍在微微颤动。

就在陈默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波动:“陈默,有些路,踏上去了,就回不了头了。看在……昔日同僚的份上,你自我了断吧,留个全尸。免得我动手,你死前还要多受折磨。”

这话听起来像是最后的“仁慈”,但陈默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挣扎。她并非完全冷血!

机会!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压住翻涌的气血,用尽力气道:“柳若薇!若我说,我知道三年前是谁害死了你姐姐柳如絮?若我说,她并非失足落水,她的死也与李嵩有关呢?!”

这是他在调查朔州案时,偶然从一堆旧卷宗里发现的蛛丝马迹,一直无法证实,此刻却成了他唯一可能撼动对方心神的武器!

“什么?!”

墙外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以及一声极轻微的、像是武器撞到墙壁的声音。柳若薇的气息明显乱了!

就是现在!

陈默用未受伤的手臂猛地一拍地面,身体借着反作用力向侧后方翻滚,同时掷出一直紧握在手中的横刀刀鞘,狠狠砸向密室的另一处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陶罐!

“砰啷——!”

陶罐碎裂的巨响在密闭空间里骤然爆开,掩盖了他翻滚的声响。

几乎在同一时间!

“咻!咻!”

两支银铃箭带着凌厉的杀机,穿透通风孔洞,精准地射向他刚才所在的位置和声音响起的角落!若非他提前移动,此刻已被双箭穿心!

“陈默!”柳若薇的声音带着惊怒交加的颤音,显然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但姐姐之死的疑云已在她心中种下。

陈默顾不上伤势,趁着她心神震荡、判断失误的这电光石火的一瞬,猛地撞向密室另一面看似坚固的墙壁——那里有一处他早已发现的、被废料半遮半掩的薄弱暗门!

“轰隆!”

尘土飞扬。暗门竟被他硬生生撞开,外面是镜冢更深处、更加黑暗曲折的废弃通道。

他跌跌撞撞地扑入黑暗,身后传来柳若薇气急败坏的喝声,以及更多箭矢钉入墙壁的咄咄之声。

但终究,慢了一步。

黑暗吞噬了他的身影。颈侧的伤口血流不止,怀中的狼符冰冷刺骨,而柳若薇最后那句关于她姐姐的惊问,如同鬼魅,紧紧缠绕着他。

他知道,柳若薇绝不会善罢甘休。而李嵩的杀局,也才刚刚开始。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必须找到静姝,必须在那枚狼符成为催命符之前,揭开所有的真相!

**隐雾深山**

陈默撞破镜冢暗门,坠入更深的黑暗。身后柳若薇的怒叱与箭矢破空声被重重废料隔绝,变得模糊不清。他不敢停留,强忍着头晕目眩和颈侧火辣辣的疼痛,凭借着暗卫对地形近乎本能的记忆与直觉,在迷宫般的镜冢废墟中跌跌撞撞地穿行。

鲜血顺着脖颈流下,浸湿了衣襟。毒素带来的麻痹感正从伤口向四周蔓延,视线也开始出现重影。他知道,柳若薇的箭毒非同小可,若不及时处理,恐怕撑不过几个时辰。

必须出城!必须找到一个绝对安全、能让他暂时喘息疗伤的地方!

长安城已是龙潭虎穴,李嵩的势力遍布街巷,城门盘查定然极其严密。他此刻身受重伤,怀揣狼符,根本不可能通过正常途径离开。

唯一的生路,在那些只有他们这些见不得光的人才知晓的、通往城外的隐秘暗道。

他避开大路,专挑最阴暗潮湿的巷弄和无人行走的屋脊。昔日的同僚如今都可能是索命的阎罗,他必须比影子更沉默,比狐狸更狡猾。

终于,在一处荒废的义庄停尸房下,他找到了那条布满蛛网、散发着霉味的暗道入口。这是前朝遗留,早已废弃多年,入口几乎被瓦砾封死。陈默用尽最后力气搬开障碍,蜷缩着钻了进去。

暗道狭长逼仄,空气污浊。他不知爬了多久,伤口在粗糙的洞壁上反复摩擦,剧痛几乎让他昏厥。全靠着一股“必须活下去,必须见到静姝,必须揭开真相”的惊人意志力支撑着。

当终于看到前方微弱的光亮,感受到吹来的、带着草木清香的夜风时,他几乎虚脱。

跌跌撞撞地爬出洞口,眼前是巍峨的秦岭山脉在星空下绵延的黑色轮廓。他已在长安城外。

回头望了一眼远处那座巨大城池的隐约灯火,那里有他的牵挂,也有欲致他于死地的罗网。他咬咬牙,转身扎进了茫茫山林。

**深山困兽**

最初的几天,陈默如同濒死的野兽。箭毒发作,时而高烧不退,浑身滚烫,时而如坠冰窖,瑟瑟发抖。伤口因未能及时处理,开始红肿溃烂。

他靠着一股狠劲,辨认山中毒草,嚼碎了敷在伤口上——有些能缓解毒性,有些则带来更剧烈的疼痛。他喝溪水,设下简陋的陷阱捕捉野兔山鼠,生吞活剥,勉强维持着生命。

夜晚是最难熬的。高烧带来的幻觉不断侵袭着他。他时而看到柳若薇那双冰冷又复杂的眼睛,时而听到李嵩得意的狞笑,时而又看到静姝在铺子里对着他温柔浅笑,转眼间那笑容又化作担忧的泪水……还有那枚染血的狼符,总是在眼前晃动,与纪王李慎惊慌的脸、与朔州粮仓冲天的火光交织在一起。

**傲慢(Superbia)与 懒惰(Sloth)的挣扎**

身体的极度虚弱和精神的巨大压力,不断诱惑着他放弃。一种深沉的**懒惰**(Sloth)在呼唤他:就这样躺下吧,睡过去,不再承受这无休止的痛苦和挣扎,让一切结束在这无人知晓的深山里。

但另一种更强烈的、属于战士和暗卫的**傲慢**(Superbia)却又支撑着他:他陈默,岂能如此窝囊地死在这里?他身负冤屈,手握关键证物,爱妻尚在险境,仇人仍在逍遥!他若死了,静姝怎么办?那些被李嵩贪墨的军粮背后饿死的边军弟兄谁人来偿?被构陷的纪王又该如何?这种“我不能倒,我必须赢”的骄傲,成了他对抗死亡和绝望的最后壁垒。

**暴怒(Ira)与 贪婪(Avaritia)的淬炼**

对李嵩、对幕后黑手、对这肮脏阴谋的**暴怒**(Ira),是燃烧在他胸腔的一团火,烘干了他偶尔湿透的衣衫,也灼烧着他的理智,让他时刻铭记仇恨的方向。

而对“生”的**贪婪**(Avaritia),则变得前所未有的纯粹和强烈。他贪婪地呼吸着每一口能活下去的空气,贪婪地吞下每一口能维持体力的食物,贪婪地捕捉着记忆中 every bit of 静姝的温暖笑容,作为支撑下去的精神食粮。他不再是那个隐匿于黑暗的校尉,而是一个纯粹渴望活下去、渴望复仇、渴望回归爱人身边的男人。

**色欲(Luxuria)的净化与 嫉妒(Invidia)的远离**

在这与世隔绝的求生之中,往日的**色欲**(Luxuria)似乎被净化了。柳若薇的美艳危险变得遥远而无关紧要,他心中唯一的女性身影,只剩下李静姝,那是爱与责任的象征,是家的方向。而**嫉妒**(Invidia)也悄然远离,他无暇去嫉妒任何人的安稳或富贵,唯一的念头只是夺回本该属于自己和静姝的平静生活。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在高烧与寒冷反复交替的折磨后,陈默的伤势终于开始慢慢好转。毒素逐渐被身体和草药压制,伤口开始结痂。他瘦削得脱了形,胡须杂乱,衣衫褴褛,但那双眼睛,却在山林的磨砺中变得更加锐利和深邃,如同困守猎物的孤狼。

他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山洞,洞口有藤蔓遮掩,内有细小的山泉渗入。他以此为暂时的巢穴,开始更系统地疗伤和恢复体力。

同时,他怀中的那枚狼符,从未离身。每当夜深人静,他都会拿出来仔细摩挲,借着月光观察上面每一道刻痕,试图破解其中可能隐藏的、关乎朔州案和突厥联络的终极秘密。

他知道,自己不能永远躲下去。静姝在长安等他,危险也在逼近她。李嵩和柳若薇绝不会放过任何线索。

当他能徒手攀上陡峭的岩壁,当他的箭能精准射中飞鸟,当他的力量恢复到足以搏杀野猪之时,就是他下山之日。

重返长安之日,必将以血还血。

陈默在山洞中蛰伏月余,伤口虽已结痂,但毒素仍如附骨之疽般侵蚀经脉。某夜,他循着溪流声摸到一处废弃驿站,却在残破的梁柱间嗅到一丝熟悉的郁金香——那是临川公主府邸独有的熏香。

陈校尉,喝口粥吧。

阴影中走出个佝偻老妇,手中陶碗微微发颤。陈默瞳孔骤缩:这分明是静姝的乳母!

当年你被李嵩构陷,静姝姑娘冒死将你送出长安,自己却......老妇话音未落,屋顶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

三支淬毒弩箭破空而至,陈默揽住老妇滚向墙角。箭矢钉入她方才站立的位置,箭尾系着的银铃铛刻着星陨阁的狼头纹——柳若薇的杀招,竟来得比预想更快。

驿夜惊魂

弩箭入木的闷响还未消散,陈默已将老妇死死按在断柱后。驿站残破的窗棂漏进月光,照亮箭尾银铃上狰狞的狼头纹——那纹路比镜冢时更锋利,显然柳若薇这月余来的追杀,箭术愈发狠绝。

“乳母!静姝她怎么了?”陈默的声音压得极低,喉结滚动间带着血腥味。老妇被刚才的突袭吓得浑身发抖,陶碗摔在地上,米粥混着尘土溅开,香气瞬间被箭毒的甜腥盖过。

“姑娘她……她被李嵩扣在府中当人质!”老妇抓住陈默的衣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李嵩说,只要你带着狼符自投罗网,就放姑娘一条生路。可我偷偷听见,他早买通了狱卒,要在你现身那日……”

话音未落,屋顶又是一阵瓦砾滚动声。陈默猛地扯过墙角一根断裂的门闩,侧身撞向右侧梁柱——“咻咻”两支弩箭擦着他后背钉入柱中,箭簇的寒光映在他眼中。

“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柳若薇的声音从房梁传来,带着金属般的冷硬,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陈默,交出狼符,我让你死得痛快点。”

陈默仰头望去,月光从破洞照在柳若薇身上,她玄色夜行衣沾着夜露,手中银弓拉满如满月,箭尖正对着他心口。可她握弓的指节泛白,眼神在狼符与他颈间旧伤间游移——那道伤是她上次留下的,此刻结痂的边缘还泛着浅褐药色。

“你姐姐的死,当真要让无辜者陪葬?”陈默突然抬手扯开衣襟,心口狼形胎记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与怀中狼符的图腾遥遥相对,“李嵩用你姐姐的命逼你为他杀人,如今又想用静姝逼我,你还要做他的刀多久?”

柳若薇的弓弦猛地一颤。陈默趁机将老妇推向驿站后门:“沿溪走三里,有座破庙,那里有我藏的伤药和干粮!”老妇踉跄着起身,刚跑出两步,一支弩箭突然擦着她耳际飞过,钉在门框上。

“谁也别想走。”柳若薇的声音冷了下来,可陈默分明看见,她搭箭的手微微偏了半寸——那箭本是冲着老妇后心去的。

就是此刻!

陈默抓起地上半块带棱的青砖,借着月光折射的角度,猛地掷向房梁破洞。青砖撞在瓦砾上迸出火星,瞬间晃了柳若薇的眼。他趁机扑向左侧堆放的旧马鞍,从鞍囊里摸出一柄生锈的短刀——那是他之前藏身山洞时,特意藏在驿站的应急武器。

“铛!”短刀与弩箭在半空相撞,火星溅在陈默手背,烫得他猛地缩手。柳若薇已从房梁跃下,落地时玄色披风扫过满地碎瓷,银弓再次拉满,箭尖直指他咽喉。

“三年前清明,你姐姐在曲江池边救过一个落水的小吏,那小吏后来在李嵩府中当差,你可知晓?”陈默突然开口,脚步缓缓后退,后背抵住驿站唯一完好的木门,“他前几日托人传信,说柳如絮落水那日,曾撞见李嵩的贴身侍卫在岸边销毁一块绣着狼符的锦帕。”

柳若薇的弓弦“嗡”地一声轻颤,箭尖竟微微下垂。月光落在她眼角泪痣上,那点殷红在苍白的脸上格外刺眼——陈默记得镜冢卷宗里写过,柳如絮的泪痣与妹妹一模一样,只是性子温婉,从不用银铃箭。

就在这刹那的犹豫间,陈默猛地撞开木门!夜风裹挟着山雾涌进来,他顺势滚到门外,反手将木门死死闩住。门内传来箭矢穿透木板的脆响,一支银铃箭几乎擦着他的脚踝飞过,钉在溪畔的青石上。

他顾不上回头,拽起早已躲在树后的老妇往深山疾奔。身后驿站的火光突然亮起,想来是柳若薇点燃了火把搜寻,可那追杀的脚步声却迟迟未响。

跑出半里地,陈默才敢停下喘息。老妇指着前方山道:“公主……临川公主的人就在那片松林!她说若我能找到你,就帮你混进长安!”陈默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松林深处隐约有灯笼晃动,风中飘来更浓郁的郁金香香——比驿站的气息更清晰,显然公主的人离此不远。

他摸出怀中的狼符,月光下符面的血迹早已干涸,狼首的獠牙处却泛着微光。刚才在驿站,他分明看见柳若薇的箭尖在狼符前顿了半瞬,那眼神绝非追杀者的狠戾,倒像是在确认什么。

“乳母,你先随公主的人去安全处。”陈默将狼符塞进老妇手中,又解下腰间贴身玉佩,“把这个交给静姝,告诉她,三日之内,我必回长安救她。”

老妇接过狼符与玉佩,看着陈默转身的背影,突然想起静姝曾说:“陈默的眼睛像山涧的冰,可心是暖的。”此刻山风掀起他褴褛的衣袍,露出后背纵横的旧伤,那道新添的箭伤还在渗血,却挺得比青松还直。

驿站方向的火光渐渐熄灭。柳若薇站在残破的木门后,指尖抚过门板上的箭洞。月光从洞眼漏进来,照在她掌心——那里不知何时多了半块绣着郁金香的丝帕,是方才在房梁上,从老妇掉落的包裹里无意间勾到的。

丝帕角落绣着极小的“孟”字,与三年前姐姐遗物中那方绣着“如”字的丝帕,针脚竟一模一样。她猛地抬头望向松林方向,银弓从手中滑落,箭尾银铃在空荡的驿站里轻响,第一次没了杀意,只剩茫然。

而陈默已扎进茫茫夜色。他知道,三日之后的长安,不仅有李嵩的罗网,有静姝的安危,或许还有柳若薇藏在箭尖的挣扎,以及那枚狼符背后,连临川公主都在追查的终极秘密。山风掠过耳畔,像极了静姝在他离开前夜,低声说的那句“活着回来”。他攥紧腰间短刀,骨节泛白——这一次,他不仅要活着,还要把所有亏欠都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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