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筱倒愣了一下,原以为她会先问清缘由,没成想答应得这样干脆,当即补了句:
“你先别急着应,我这产业不是寻常商铺,是婉香楼,西域关有名的烟花之地。”
她顿了顿,特意提醒道:“你可想清楚,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去管这种地方,外头定然会有闲话。”
陆司绮闻言,反倒嗤笑一声,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茶盏边缘:
“闲话?我十五岁及笄直到如今二十五岁还没出嫁,这些年听过的闲话还少么?”
萧筱听她这样一说,便想起了刚刚在门口遇见的王金。那般肆无忌惮的恶意羞辱,想来不过是十年间的冰山一角。
陆司绮抬眸郑重的看向萧筱,那眸光里,带着连那幅哭丧妆容都压不住的光彩:
“我要是在乎这些,早乖乖听家里的话,嫁去王家做那笼中雀了。
烟花之地又如何,我倒觉得,比守着家里的老铺子有趣多了。
旁人爱说就说,名声这东西,从来不是靠‘避嫌’挣来的。”
话毕,她索性直接起身对萧筱道:“我现在就过去!我先去认人对账,保管把婉香楼的摊子给你拾掇得明明白白。”
萧筱望着陆司绮离去的背影,那抹蓝色裙摆随着她端庄优雅的小步缓缓漾开,身姿婀娜如弱柳扶风,每一步都透着大家闺秀的温婉。
可偏偏那脊背挺得笔直,像一只终于挣脱束缚、正要展翅飞出樊笼的鸟,仿佛这一步踏出,便是早已写定的、挣脱宿命的开端。
——
陆司通倚在主位上,单手支着下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酒杯边缘。
耳边李夫人正絮絮叨叨说着“小女琴棋书画皆通”,他却心不在焉,目光再次越过席间攒动的人影,精准地落在那珠帘之后。
萧筱显然已吃饱喝足,手肘闲适地支在小巧的桌案上,微微垂首翻看着手中的医书。
月白色的裙裾如流云般铺展在地面,暖融融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筛下细碎金辉,在她乌黑的发间镀上朦胧柔和的光晕。
仿佛满堂喧嚣都成了背景,唯有她自成一方小世界。
“她倒是悠闲。”陆司通唇角微勾,轻声自语。
“陆东家可是有意?”李夫人的声音突然插进来,硬生生将他飘远的思绪拽回。
陆司通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眼底方才的柔和淡了几分。
周遭说媒的声浪搅得人烦乱,他突然猛地站起身。
这一动作引得满厅宾客纷纷侧目,喧闹的气氛瞬间沉寂下来。
陆司通目光缓缓扫过全场,随即唇边绽开一抹似含深意的笑,开口道:
“诸位今日肯赏光赴我生辰宴,陆某感激不尽。
想来各位也知晓,我已至弱冠之年,到了该议亲的岁数,故而劳烦各位费心说合。
只是……诸位有所不知,陆某幼年曾偶遇一位隐士高人,得他点拨,言我姻缘早已天定,而命中的有缘人,会在我这二十二岁生辰宴上现身。”
话音刚落,满堂瞬间爆发出轰然的议论,低低的惊叹与窃窃私语瞬间传来。
先前围着说媒的夫人们最先反应过来,眼神在厅中适龄的姑娘们身上扫来扫去,带着几分惊讶与探究。
那些被打量的女子们则个个红了脸颊,垂着的眼睫轻轻颤动,却又忍不住偷偷抬眼,目光若有似无地往陆司通身上飘。
唯有萧筱翻动书页的手顿了顿,心头泛起一阵古怪,陆司通不像是会轻信算命之人,而且他不是个断袖么?突然搞这出意欲何为?
她悄悄抬眼瞥向站在厅中的陆司通,见他眼含笑意、神色坦荡,没有半分异样。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时,厅外突然传来一阵清灵的铃铛声,瞬间将满厅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
只见两名身着青布衫的小厮,小心翼翼地抬着个一人高的漆木架走了进来。
木架顶端盖着块大红绸缎,边角的流苏垂落,随着走动轻轻扫过架身,绸缎下偶尔漏出的铃响,让这架子更添了几分说不清的神秘。
满厅的议论声渐渐低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了那木架上,连方才偷偷窥望陆司通的姑娘们,也忍不住直起了身子。
陆司通起身,缓步走到木架跟前,指尖勾住红绸轻轻一掀,红绸翩然滑落。
只见那木架上,竟丝丝缕缕的缠着无数根错综复杂的红线,每根线的末端都坠着枚黄豆大小的银铃,随着红绸被揭去来回晃动,发出空灵的轻响。
“这、这是……?”有宾客忍不住低声发问。
陆司通转过身,唇边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朗声道:
“这是当年那隐者曾授下法子,需采撷今年绽放的百种花卉,做成染料,染得这一万根红线。”
他抬手虚拂过架上层层叠叠的红线,目光扫过厅中众人,顿了顿续道:
“今日在场的姑娘,皆可自取一根系于腕间。
我会蒙上双眼抽取,若是其中有我命中注定的有缘人,纵是万里挑一,我也定能寻到那根属于我命定姻缘的红线。”
“这法子……真是闻所未闻,太玄妙了!”
陆司通话音刚落,厅中便有宾客忍不住抚掌惊叹。
“采百花染红线,还要凭感应寻缘,这不就是实打实的听天由命吗?”
“可不是!寻常议亲非要看家世门第、容貌品行,陆东家这法子,倒真是全然不论这些了。”
这话一出,厅中几个家世寻常却容貌清秀的姑娘,飞快抬眼瞥一下木架上缠绕的红线,眼底悄悄燃起了细碎的希冀。
紧接着,随着陆司通的指示,两名小厮上前,小心地抬着木架走到女宾席的珠帘前。
女宾席顿时掀起一阵骚动,有人用团扇半掩泛红的脸颊,有人悄悄绞着帕子。
终于,有个胆大些的姑娘率先抬起纤纤玉手,穿过珠帘摇曳的缝隙,从架上轻轻拈起一根红线。
有了这第一个姑娘开头,其余姑娘们便如逐花的蝶儿般纷纷效仿,皓腕轻抬,各自从那漆木架上取了红线系在腕间。
不多时,无数根艳色丝绦从珠帘后延伸出来,丝丝缕缕、缠缠绕绕,恰似一张织满儿女情愫的细密红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