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州前线,帅帐之内。
昏黄的油灯下。
李靖将那张写满血腥密令的纸条,缓缓凑近火焰。
纸片在高温下蜷曲。
变黑,
最终化作一缕飞灰,消散在帐内沉闷的空气里。
正如那支即将踏上不归路的使团队伍,注定要在历史中无声无息地湮灭。
他不知道黔州那边到底有什么。
但他有一种无比清晰的预感……
当黔州所隐藏的一切,如画卷般在大唐面前展开时。
这个古老而强盛的帝国。
将迎来一场史无前例、足以颠覆根基的变革。
李靖抬起头,
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帷幕,望向营外。
在那里,
由鸿胪寺少卿王振领队的使团,已经整装待发。
他们一行数十人,
个个身着崭新的官服,脸上洋溢着天朝上国特有的矜持与傲慢。
正准备启程,
将“天可汗的恩典”赐予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叛逆藩王”。
他们并不知道,
在他们即将递交的圣旨背后,还藏着一道为他们量身定制的催命符。
他们更不知道。
他们此行的终点,并非是简单的议和。
而是一场新旧两个世界的猛烈撞击。
而他们,
就是第一批被碾碎的齑粉。
看着他们意气风发的背影。
李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握紧了腰间的佩剑,最终却只能无力地松开。
他能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这群可怜的棋子,带回那个能让李世民不惜一切也要掩盖的……
答案。
……
与此同时
离开了大唐军营的王振一行人,正策马奔腾在前往泸州的官道上。
作为鸿胪寺的官员。
王振一生都在与四方蛮夷打交道。
在他的认知里,
这些人无非是些沐猴而冠的蠢物。
只要大唐的铁骑所至,
再凶悍的部落也要跪地称臣。
黔州,
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稍微棘手些的“穷乡僻壤”。
而那个所谓的“元首”李承乾,
也只是一个被野心冲昏了头脑的黄口小儿。
“王大人,您说陛下这是何意?”
一名副使凑上前来。
语气中满是困惑与不甘。
“区区黔州,竟要我等亲自前来议和?”
“依下官看,”
“直接让李大帅率军踏平了便是,何须如此屈尊降贵?”
王振轻抚着自己保养得宜的长须。
脸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轻哼一声道:
“陛下自有圣意,岂是我等能够揣测的?”
“不过,这也正好。让这帮不知死活的黔州叛逆,亲眼见识一下我天朝上国的威仪。”
“此番前去,我等代表的便是陛下的颜面,断不能弱了气势!”
“大人说的是!”
另一名随员立刻附和道,“等见到了那李承乾,定要让他明白君臣之别,长幼之序!”
“一个偏居一隅的孽孙,也敢自称‘元首’,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一行人谈笑风生。
言语间充满了对黔州的轻蔑与不屑。
在他们心中,
这次出使不过是一次轻松的郊游。
去一个落后贫瘠的地方,宣读一下皇帝的恩典。
然后接受对方诚惶诚恐的跪拜。
这份根植于骨子里的傲慢,支撑着他们一路南下。
即便是逐渐接近战区。
看到沿途的萧条景象,也丝毫没有动摇他们的信念。
反而更加印证了他们心中“黔州乃穷山恶水之地”的印象。
数日后,
他们终于抵达了泸州边境的第一座城池。
——一座被黔州军占领不久的关隘。
远远望去,
城墙上插着的,不再是他们熟悉的大唐龙旗。
而是一种前所未见的赤色旗帜。
旗帜下,
站着一排排身穿深绿色制服的士兵。
“呵,当真是蛮夷之军。”
王振勒住马缰,不屑地撇了撇嘴。
“看看他们穿的是什么?”
“毫无甲胄,仅凭一身布衣,如何能与我大唐的铠甲相提并论?”
“简直是天壤之别。”
“不错,”
副使赞同地点头,“军容不整,衣着怪异,一看便知是乌合之众。”
“真不知李大帅为何会迟迟无法破敌,想来是陛下不愿伤及李承乾性命,才多有留手吧。”
他们心中这般想着,愈发觉得自己的使命无比重要。
是来给予这些叛军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很快,
城门开启,一队黔州士兵从中走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为首的一名军官面无表情。
声音洪亮地问道:“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王振端坐于马上。
居高临下地扬了扬下巴,用一种施舍般的语气说道:
“吾等乃大唐皇帝陛下钦派使团,奉旨前来与尔等元首李承乾商谈要事。”
“速速开门,并前去通报!”
那军官听到“大唐使团”和“李承乾”的名字。
眼神微微一动。
但脸上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他没有立刻放行,
也没有卑躬屈膝,只是冷静地说道:
“请稍候。”
说罢,
他转身回到城中,显然是去传递消息了。
这种不卑不亢的态度,让王振等人感到了一丝不快。
在他们的预想中。
对方一听到“天朝使者”,理应立刻跪地迎接才对。
不过多时,
城门再次大开。
先前那名军官快步走出,身后还跟着一位级别更高的守将。
“几位使者,我们已经接到黔州指挥中心的命令。”
那守将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
声音沉稳有力。
“元首愿意见你们。”
“不过,元首此刻正在泸州主城,路途遥远。”
“你们需要乘坐我们的车辆,前往主城。”
“哦?”
王振闻言,傲慢地挑了挑眉。
“既然如此,那还不快些安排?”
“莫要让元首等急了,更不要耽误了我等的时间。”
他的语气颐指气使。
仿佛在命令自己的家仆。
那守将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皱,显然对王振的态度十分不满。
但他并没有将情绪表露出来。
更没有浪费时间在口舌之争。
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他只是点了点头,侧身让开道路。
“请。”
一辆通体漆黑的“铁盒子”悄无声息地滑到了使团面前。
这辆车比寻常马车要宽大得多。
没有马匹牵引。
表面光滑如镜,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王振等人虽然心中惊异于这“无马之车”的奇特,但脸上依旧维持着矜持。
在黔州士兵的指引下,
他们略带嫌弃地弯腰坐了进去。
车门关闭,
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下一刻,
车子平稳地启动,缓缓驶过城池。
就在车辆行驶起来的一瞬间。
所有使团成员脸上的傲慢,都不由自主地凝固了。
这……
这是何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