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时代,已经变了。”
当信使这句轻描淡写,却又重如泰山的话音。
在死寂的太极殿内缓缓落下时。
时间仿佛在此刻被彻底斩断。
前一秒,
是属于大唐的。
以君臣父子、礼义廉耻为基石的旧时代。
后一秒,
则是属于黔州的。
以钢铁、火焰与绝对实力为准则的......新世界。
而连接这两个时代的。
便是那一句轻飘飘的,却又无比残酷的宣告:
广州府,
一小时,全境占领。
“轰——!”
仿佛是延迟了许久的惊雷。
终于在所有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满堂跪拜的文武百官。
在经历了长达数十息的、近乎灵魂出窍的死寂之后。
终于被这股巨大的冲击力,从呆滞中震醒!
骇然!
彻彻底底的骇然!
“不......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一声凄厉的嘶吼,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开口的,
是兵部尚书侯君集。
这位以军功封爵,素来沉稳的将领,此刻却状若疯癫。
他猛地从地上撑起身子。
双目赤红,
死死地盯着那名信使,仿佛要用目光将他生吞活剥。
“广州府!”
“那是我大唐的广州府!”
“城防坚固,驻军数万,更有岭南道数十万大军互为犄角!”
“你......你这妖人!”
“竟敢在此口出狂言,动我军心!你可知罪?!”
侯君集的咆哮。
像是点燃了火药桶的引线。
“没错!一派胡言!”
“妖言惑众!陛下,此獠定是黔州的奸细,意图不轨,请陛下下令,将其就地正法!”
“一个时辰?哈哈哈!黄口小儿,你当攻城是儿戏吗?”
“莫说一个时辰,就算给你十万大军,一年之内,你能破了广州坚城吗?!”
武将们彻底爆发了。
他们宁愿相信这是世上最荒谬的谎言,不愿接受那可能是事实的万分之一。
那是对他们毕生戎马生涯。
对他们用鲜血和生命铸就的军事常识的,最恶毒的践踏!
文臣们虽然没有这般失态。
但脸上的惊骇与怀疑,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房玄龄的嘴唇。
哆哆嗦嗦地开合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大脑,
那颗被誉为“大唐智囊”的大脑。
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试图从对方的话语中,找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地理、兵力、后勤、城防......
他将所有与广州相关的军情要素,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
结论,
只有一个:不可能。
以人力,绝无可能!
等等......
人力?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漆黑的深海中,骤然亮起的一道惨白闪电。
狠狠地劈中了房玄龄的思绪!
他猛地抬起头,
那张素来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名为“恐惧”的神色。
他的目光,越过了所有人。
死死地盯住了大殿之外,那片被雨幕笼罩的天空。
那个在西郊校场上看到的......
那个遮天蔽日的......
钢铁巨兽!
那个被黔州人称之为“飞机”的......神器!
如果......
如果黔州,不止拥有一架那样的钢铁巨鸟呢?
如果,
就在不久前,有成百上千架那样的钢铁巨鸟,同时出现在了广州城的上空呢?
它们可以无视城墙,无视护城河,无视所有地面上的防御工事......
它们可以直接将“神罚”倾泻到城中的兵营、府库、甚至是刺史府的头顶!
信使刚刚说的那些词......
“闪电战术”!
“陆航突击师”!
“饱和式打击”!
“空降......活捉主帅”!
这一刻,
这些之前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般的词汇。
在房玄龄的脑海中,
与那钢铁巨鸟的形象,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嘶——”
一股寒气,
从房玄龄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浑身的血液,
在这一瞬间,仿佛都被冻结了!
他明白了......
他什么都明白了!
这不是战争,甚至不是屠杀。
这是来自一个更高维度文明,对一个低等文明的......降维打击!
房玄龄的异样,
立刻引起了身旁长孙无忌的注意。
他顺着房玄龄的目光,
同样想到了那头带来无尽压迫感的钢铁怪物。
一瞬间,
权倾朝野的宰辅,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比死人还要惨白!
那不是谎言!
那狂徒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这个认知,
比刚才听到消息本身,还要可怕一万倍!
它意味着,
大唐引以为傲的一切。
——百万雄师,万里江山,在黔州那不可理喻的力量面前,真的,就如同一只可以被随意碾死的......蝼蚁。
恐惧,是会传染的。
当房玄龄、长孙无忌这两位帝国的中流砥柱,几乎同时露出那副宛如世界末日降临般的绝望表情时。
整个太极殿内,
那刚刚还喧嚣叫骂的声浪,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不是傻子。
他们看懂了两位宰辅脸上的恐惧。
于是,
那份恐惧,如同瘟疫一般。
在短短数息之内,传遍了整个大殿。
刚才还叫嚣着要将信使碎尸万段的武将们,此刻一个个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
张着嘴,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们的脸上,
愤怒正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与文臣们一般无二的,那深入骨髓的......恐慌。
偌大的太极殿,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是这一次的寂静。
不再是凝重,
而是被巨大恐惧所支配的......绝望。
也就在这片死寂之中,
一个嘶哑、干涩,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声音,从龙椅之上传来。
“你说什么?”
李世民,缓缓地从那瘫软的状态中,重新站了起来。
他那高大的身躯,此刻显得有些佝偻。
那双曾经睥睨天下,洞悉人心的龙目,此刻却布满了血丝。
浑浊而散乱。
他就那样死死地盯着信使。
一字一顿地,
重复着自己的问题,仿佛每一个字,都要耗尽他全身的力气。
“朕的......广州府......被......被黔州,全部拿下了?”
面对着这位帝王最后的,也是最绝望的质问。
黔州信使,
脸上那礼貌而疏远的微笑,始终未变。
他微微颔首,
就像是在确认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的,皇帝陛下。”
他的语气,
依旧是那么的平静,那么的理所当然。
“如果您不相信,没有关系。”
“我想,以大唐最快的八百里加急,从岭南到长安,大概需要七到十天的时间。”
“但以我黔州的技术,或许,根本用不了那么久。”
他顿了顿,
用一种近乎悲悯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位正在被现实一点点压垮的帝王。
补充道:
“想必,确切的‘战讯’,很快,就会传到长安了。”
“您,可以稍等一段时间。”
等待。
又是等待。
从他出现开始,他就在让大唐,让这位皇帝等待。
等待他降临,
等待他开口,
等待他握手,
而现在,
是等待一个足以决定帝国命运的......审判。
李世民的身躯,剧烈地一晃。
信使那平静的话语。
像是一把无形的尖刀,彻底扎穿了他心中最后那一丝侥幸。
他没有再说话。
那滔天的怒火,那无边的屈辱,那刺骨的寒意。
在这一刻,
尽数化为了一股深不见底的疲惫与麻木。
他仿佛在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看着眼前的信使。
又看了看阶下那一张张惶恐绝望的脸。
最后,
目光落在了那空无一人的大殿中央。
他知道,
自己不能再让这个黔州人,站在这里了。
他多站一秒,
对于大唐君臣的信心,就是一次凌迟。
李世民缓缓地。
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对着那名信使,以及他身后不远处,同样站得笔直的王振等人,无力地,挥了挥。
那是一个驱赶的动作。
也是一个
......认输的动作。
“带他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