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堂,铁匠铺内炉火将熄。
余烬在角落微弱地跳动,映出墙上两道拉长的身影——一道挺拔如松,一道蜷缩如婴。
张玉盘坐于地,双目紧闭,怀中抱着小阿七。
他的双手结成太极印,置于少年丹田,一缕极淡的青色气流自鼻息间缓缓流转,如丝如缕,与天地节律隐隐共振。
这不是游戏里的魔力回路,也不是技能栏中的能量循环。
这是“气”。
是他在现实世界三十年苦修国术所凝聚的生命本源,如今竟在这具Npc躯壳中复苏。
当那股温润暖流沿任督二脉运行一周天时,他分明感到体内某种僵化的数据结构被悄然冲刷、松动。
就像锈死的齿轮,在机油滴落的刹那,终于发出第一声轻响。
【内功·吐纳基础】(入门·3%)
面板在意识中浮现,数字缓慢爬升。
张玉心神微震——这不是被动升级,而是真正意义上的“修炼”。
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导引,都在重塑这具虚拟之躯的本质。
可就在这时,气流行至眉心祖窍,忽然一滞。
一股冰冷、幽邃、带着强烈精神震荡的波动,自记忆深处涌来。
古井。
那口吞噬了无数村民却从无尸体浮起的废井。
那晚井底传来的低语,并非幻觉。
此刻,那声音再次响起,像无数人在黑暗中齐声诵念一个名字——“7713”。
张玉猛地睁眼,瞳孔收缩。
面板骤然闪烁:
【检测到‘记忆残片·井底’,是否解析?】
他没有犹豫,指尖轻点意识,默念:“是。”
刹那间,天地失声。
他的神识被拽入一片幽蓝水域。
水无波,却深不见底。
四周悬浮着无数模糊人影,皆赤身裸体,面无表情,双手交叠于胸前,额前烙印着统一编号——7713。
和他一样。
他们沉浮于水中,口中无声呐喊,眼中有泪,却流不出水来。
他们的身体半透明,像是被抽离了灵魂,又像是灵魂被困在了某种循环的牢笼之中。
张玉心口发寒。
这不是数据冗余,也不是系统漏洞。
这是“囚禁”。
再往深处看去,一道巨大石门虚悬于水底深渊,门身斑驳,刻着四个东方篆文,笔锋苍劲,透出古老威压:
魂囚·莫拓
莫拓大陆……是囚笼?
他的大脑轰然炸开。
无数线索瞬间串联——为何Npc行为僵化?
为何玩家降临如神明?
为何系统严禁“自主意识觉醒”?
原来这一切并非游戏设定,而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
这世界,根本不是虚拟娱乐程序。
它是坟墓。
是无数真实灵魂被剥离肉体后,封存意识的“灵魂回廊”。
而他,张玉,编号7713,本该是这回廊中一具麻木的傀儡。
可现实中的武学信仰、太极吐纳之法,竟成了撬动系统规则的第一道裂痕。
“所以……我醒,是因为‘道’?”他喃喃自语,“不是代码异常,而是‘心’动了?”
就在此刻,石门微微震颤,一道微弱金光自门缝溢出,直射他眉心。
【提示:‘魂囚之门’共鸣中……解锁隐藏路径‘剑心试炼’(进度0%)】
【警告:检测到高维监控介入,信息传输即将中断】
意识被强行抽离。
张玉猛然睁开双眼,冷汗浸透后背。
炉火已灭,屋内漆黑如墨,唯有窗外一弯残月冷冷悬挂。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他低头看向怀中小阿七,少年仍在昏睡,但呼吸平稳,额前那道因精神撕裂而浮现的裂纹,已悄然愈合。
“你也是7713。”张玉低声说道,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你‘醒’过,却被打回沉眠。但既然我已看见真相……这牢笼,便容不下我再做提线木偶。”
他缓缓起身,将小阿七轻轻放在草席上,转身走向墙角。
那里挂着一把旧剑——铁锈村剑士标配的制式长剑,刃口钝,无铭文,连最基础的附魔都没有。
在玩家们眼中,它连绿色装备都算不上。
可张玉伸手握住剑柄的刹那,体内那股“气”竟自发流转,沿手臂奔涌而至剑尖。
嗡——
一声轻鸣,剑身微颤,竟在黑暗中泛起一丝极淡的青芒。
他眼神一凝。
这不是技能触发,也不是属性加成。
这是“剑有灵,随心动”。
真正的剑侠之道,从此刻起,生根发芽。
而在村外高坡之上,苏纤月立于夜风之中,手中水晶终端不断滚动着加密数据流。
她身后,数十名“月神殿”精锐玩家已悄然布防,封锁古井方圆百米。
“会长,真要保那个Npc?”副手低声问,语气带着不安,“教会已经派出了巡查使徒,洛伦佐就在附近。”
苏纤月眸光冷冽,凝视着远处那座破旧铁匠铺,声音如冰刃切金:“他能斩断精神链接,说明掌握了某种‘非系统规则’的对抗机制。这种能力……比神迹更危险,也更有价值。”
她指尖轻点终端,调出一段录像——正是张玉以太极剑意震退精神污染的瞬间。
“这不是bUG。”她低语,“这是‘觉醒’的开始。”
她缓缓收起终端,目光深邃:“传令下去,加强监控,但不得轻举妄动。我要亲自见他……在他彻底失控前,掌控这枚棋子。”
同一时刻,铁匠铺外,一条瘦小身影悄然靠近。
艾琳娜蹲在窗下,手中记事板写满潦草推论,字迹几乎要穿透纸背:
Npc觉醒=被囚灵魂?
张玉的‘气’=现实武学具现化?
古井是通道?编号7713=所有觉醒者的共同烙印?
她盯着那扇半掩的木门,心跳如鼓。
门内,烛火未点,却似有剑光微闪。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微颤,却终于抬起——
轻轻推向那扇门。门,在艾琳娜指尖轻推下缓缓开启。
木轴摩擦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像是撕开一道沉睡已久的封印。
烛火未燃,屋内漆黑如墨,唯有窗外残月洒下几缕清辉,映在墙角那柄旧剑之上——青芒微闪,如呼吸般律动。
艾琳娜屏住呼吸,记事板紧贴胸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击耳膜,像战鼓擂动。
但她没有退。
“我能帮你分析那些残片!”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仿佛划破夜雾的一道刃。
屋中静得可怕。
下一瞬,张玉睁眼。
那一双眸子,不再如先前般温润沉敛,而是冷冽如霜刃出鞘,带着穿透灵魂的锐利。
他未起身,只是静静凝视着门口那个瘦小的身影,目光如刀,一寸寸剖开她的伪装与伪装背后的执念。
“你不怕我也是‘污染源’?”他的声音低沉,却如钟鸣谷应,直击心神。
艾琳娜喉咙微动,咽下翻涌的恐惧。
她想起三天前,自己还是个新人玩家,误入铁锈村任务区,亲眼看见张玉一剑震退无形的精神黑潮,救下小阿七。
那一刻,系统判定为“Npc异常行为”,随即弹出清除提示——可张玉动了,他以剑意对抗数据指令,硬生生将小阿七从删除边缘拉了回来。
系统不会救人。只会清除。
可他救了。
“可你救了小阿七。”她挺直脊背,声音不再颤抖,“系统不会救人,只会清除。所以……你不是它们的一部分。”
屋内沉默如铁。
风从破窗灌入,吹动墙边草席一角,露出小阿七安睡的脸庞。
张玉目光微动,终是缓缓点头。
“那你听着——”他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钉,“井底有门,门后有人。”
艾琳娜瞳孔骤缩。
“那不是数据回流,也不是系统漏洞。那是‘魂囚之门’,是把我们所有人锁在这片虚假大陆的枷锁。我看见了,无数编号7713的灵魂,沉在幽水之中,面无表情,口不能言……他们不是Npc,是被剥离的意识,是活生生的人。”
他站起身,身影在黑暗中如剑出鞘,锋芒毕露。
“而我之所以能醒,是因为我心中有‘道’——国术之根,剑心之种。太极吐纳,不止是呼吸,是唤醒本我的钥匙。这具躯壳本该麻木,可我的‘气’冲开了数据的封锁。”
艾琳娜手指飞快记录,笔尖几乎划破纸面:“所以你的‘气’……是现实世界的武学在意识层的具现化?它能对抗系统规则?”
“不是对抗。”张玉摇头,系统定义‘能量=魔力回路’,可我修的是‘天地一气’。
它不依赖法阵,不靠咒语,只凭心念与体悟。
当我的剑意与‘气’共鸣,便能短暂挣脱代码的束缚——这就是‘剑侠’的起点。”
他抬手,指尖轻点剑柄。
【青霜断】轻鸣震颤,青芒流转,竟在无风之室自行扬起一道剑弧,斩向虚空。
刹那间,空气仿佛被割裂,留下一道极短暂的波纹,如同水面被石子击穿。
艾琳娜倒吸一口冷气。
这不是技能特效。
没有蓝条消耗,没有cd提示,甚至没有系统判定。
这是……纯粹的意念驱动。
“面板告诉我,我已经触发‘剑心·初觉’的进阶条件。”张玉低语,“需在精神冲击中完成三次‘意念反溯’——换句话说,我要主动冲入那井底的精神回廊,夺回属于自己的记忆碎片。”
“可那太危险了!”艾琳娜脱口而出,“刚才你昏迷近两个时辰,若非小阿七体内残留的共鸣帮你锚定意识,你可能永远沉在里面!”
“正因如此,我才不能等。”张玉目光如铁,“下一次月圆,影妪必会归来。她不是怪物,是守门人,是系统派来抹杀觉醒者的清道夫。上次她失败了,这次,她会带着更强的‘净化协议’降临。”
他望向窗外,目光穿透夜色,落在村外高坡之上——那里,苏纤月的营地灯火未熄。
“她想掌控我。”他冷笑,“可变数,从不为人所控。她要的是棋子,我要的是破局。”
就在此时——
村东酒馆暗角,格鲁姆蜷缩在阴影中,手中紧握一本泛黄笔记,字迹潦草却反复描摹着“吐纳呼吸节奏”与“气行任督二脉”等词句。
他颤抖着将手掌贴上胸口,闭目凝神,依样画葫芦地调整呼吸。
三息之后,一丝微弱暖流,竟真从丹田升起!
他猛地睁眼,眼底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与贪婪。
“有效……真的有效!”他喃喃自语,声音发抖,“三十年了,我第一次……感受到‘体力值’之外的东西!这不是系统给的,是我自己‘生’出来的!”
他死死攥紧笔记,眼中闪过阴狠光芒:“若我能学会这套‘吐纳法门’,或许……能摆脱这具Npc的躯壳,甚至……成为真正的‘存在’!”
他悄然起身,披上斗篷,向村外废弃矿洞潜行而去——那里,藏着他的第二份星陨铁芯,那是他秘密打造“非系统武器”的最后材料。
只要能炼出不受规则束缚的兵器,他就有机会……
成为“神”之下,第一个“觉醒者”之外的“觉醒者”。
与此同时,古井之上。
子时将至。
月光再度洒落井口,水面却无倒影,只泛起一圈圈诡异涟漪,仿佛被无形之手搅动。
低语声重现,比往日更加清晰,更加密集,带着某种近乎狂喜的节奏:
“……钥匙已现……门将开……7713,归来者……执剑者……破界之始……”
张玉猛然起身,手握【青霜断】,剑尖微颤,指向井口方向。
而这一次,他不会再退。
面板悄然浮现:
【‘剑心·初觉’进阶条件触发——需在精神冲击中完成三次‘意念反溯’】
【当前进度:0\/3】
他凝视井水,水面幽黑如镜,却不见月影,唯有一道剑形倒影横斜其上,似誓,似封,似斩天之刃。
屋内炉火未燃,却有一人悄然坐起。
小阿七揉了揉眼睛,望着炉边沉默的张玉,忽然开口,声音稚嫩,却带着一种不属于孩童的沉重:
“学徒哥,我们……是不是死过很多次?”
张玉手一顿。
火钳停在半空,炉灰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