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未大亮,秦放便被蒋欣然略显笨拙的动作弄醒。
她竟真的默不作声地捧来了侯爵朝服,板着一张俏脸,动作生硬地要替他更衣。
秦放睡眼惺忪,昨夜靠椅小憩留下的颈部酸痛还在提醒他睡眠严重不足,此刻见到蒋欣然这突如其来的“服侍”,反差之大,让他脑子转不过弯。
他怔怔地看着她指尖颤抖地系着盘扣,那平日执剑杀伐的手此刻却笨拙得如同初学女红的少女。
“看什么看!”蒋欣然被他盯得耳根发热,凶巴巴地低吼道:“你要不乐意,就自己穿!”
语气虽冲,手上却没停,扯过中衣就往他身上套,力道控制得比昨晚捶背时好了不少,至少没想把他勒死。
“换换换!”
秦放从善如流,立刻配合地抬手伸臂,一边享受着这“酷似邱淑贞的前女友”的伺候,一边在心里哀叹:这万恶的封建社会,侯爵也得凌晨爬起上朝,简直反人类!下头!
今天说什么也得想个法子,就算不能数钱数到手抽筋,至少也得睡觉睡到自然醒才行。
浑浑噩噩地被塞进轿子,又睡了个回笼觉,下了桥晃悠悠入了皇城,过金水桥,至太和殿,在宦官引导下坐到皇帝下首那几个专为天选者设的座位上,秦放立刻没骨头似的靠进椅背,一副神游天外、随时可能睡着的懒散样子。
刚坐定,旁边便飘来一股幽香,寒惊容不知何时已凑近,声音带着几分哀怨,低低传来:“昨日妾身在东宫翘首以待,等了星主一整日呢……”
她不自称“本侯”,而用“妾身”,不称秦放爵位而唤“星主”,配上那容易引人遐想的成语和语调,活脱脱一个空闺寂寥、盼君不至的深宫怨妇。
秦放眼皮都懒得抬,装作没听出话里的绵里藏针,敷衍道:“清平侯注意言辞。昨日非是故意爽约,实是路遇刺杀,神魂受扰,需静养恢复。”
寒惊容岂会轻易放过,立刻接话,语气更加关切:“竟有此事?刺客可拿住了?星主伤势如何?妾身今日便备些极品安神药材给星主送去……”
话音未落,殿内净鞭三响,内侍高呼“陛下驾到”,百官肃立。盛常佑身着龙袍,面色沉静地登上御座。
秦放趁机彻底闭了嘴,连眼神都懒得再给寒惊容一个,心下打定主意,就算皇帝不来,他也绝不再搭理这女人。
朝议开始,皇帝首先处理的便是四位皇子联名上奏请求就藩之事。
盛常佑目光扫过阶下神色各异的儿子们,缓缓开口:“六皇子盛先杰,封靖王,就藩梁州陇西郡;七皇子盛先明,封康王,就藩青州东莱郡;八皇子盛先哲,封惠王,就藩荆州南郡;九皇子盛先忧,封平王,就藩扬州吴郡。”
四位皇子立刻出列谢恩,神态恭谨。
太子盛先平紧接着开口,声音虽仍带着一丢丢虚弱,但话语条理清晰,显然是经过高人指点:“儿臣代四位皇弟谢父皇隆恩。既受封地,当谨记藩屏皇室之责。就藩之后,望诸位皇弟勤政爱民,抗击星域魔患,亦不忘休养生息,使百姓安居乐业。”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既显储君气度,又暗含告诫,与太子往日怯弱的风格略有不同。
秦放瞥了一眼寒惊容,心知这又是她的手笔。
皇帝微微颔首,话锋却陡然一转,语气变得严肃:“然,就藩之前,尚有一事需了。太子遇刺一案,以及长信侯连日遭遇刺杀之事,至今真相未明。朕已命长信侯全力侦办此案。四位皇儿,尔等就藩之事,需待长信侯查明真相,确认与此案绝无干系之后,得长信侯允许,方可成行。”
这话如同冷水滴入油锅,殿内气氛瞬间微妙起来。四位皇子脸色均是微微一变,但很快恢复如常,再次躬身领旨,表示定当配合调查。
二皇子盛先文随即出列,禀报军务,重点提及白浅大军行程神速,预计明日即可抵达冀州地界。
秦放听着,心中暗忖:浅浅定是心系北境,又盼着早日归来,这才不惜频繁动用九字真言中的增幅技能加速行军。
想到此处,既心疼又温暖。
接下来便是些冗长的军政事务汇报,多是各地星域动态、防务调动、粮草筹措之类。皇帝显然心不在此,听了几句便挥手打断,吩咐将详细章程及奏折,送至御书房再议。
这时,五皇子盛先安站了出来,一脸忧国忧民:“父皇,儿臣要弹劾京兆尹冯之道!长信侯昨日于京城街巷再次遇刺,光天化日,歹人竟如此猖獗,京兆府治安不力,责无旁贷!冯大人身为京兆尹,难辞其咎!”
被点名的京兆尹冯之道是个干瘦老头,闻言慌忙出列,扑通跪下,磕头如捣蒜,连声辩解,将京城如何广大、人手如何不足、刺客如何狡猾等苦水倒了一遍,恳请陛下恕罪。
还没等皇帝发话,一个更加尖锐的声音响起:“臣,史敢言,弹劾长信侯秦放!”
只见这位以骨头硬、不怕死闻名的御史大夫,手持笏板,挺直了腰杆,目标直指秦放。
满朝文武皆是一愣,目光齐刷刷聚焦在秦放身上。
此刻的秦放,因睡眠不足略显憔悴,朝服穿得也不算十分齐整,坐在那里确实没什么正形。但以其天选者、星辰宗星主、新晋侯爵的身份,圣眷正浓,史敢言竟敢在这时候跳出来触霉头?
秦放自己也乐了,他抬眼看了看自己这身勉强算整齐的行头,问:“史御史要弹劾本侯何事?”
“臣弹劾长信侯不重威仪、不修边幅,常言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而长信侯自受封以来,皆是一副披发如狂徒之相,实有损朝廷体面,更遑论为人臣表率!此风若长,纲纪何存?礼法何在?”
史敢言声色俱厉,字字掷地有声。
秦放哑然,他虽然打扮无有不妥,但头发倒长不短,披头散发,比起周围那些衣冠楚楚、连头发丝都一丝不苟的大臣,确实就是妥妥的非主流。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声音带着嘲弄:“史敢言?本侯还以为你叫‘屎敢吃’呢!什么屁话都敢往外喷?”
他这话粗俗至极,引得殿内一阵低低的惊呼。
秦放却不管不顾,学着那日寒惊容自辩的姿态,伸手指了指自己,语气转为一种混不吝的嚣张:“本侯与回春侯,在雍州边陲关闭行尸星域,在苦泉镇剿灭暗黑魔物,在风鸣镇鏖战血牛!还与国师联手平息尸潮之祸!尤其是临山镇,本王单枪匹马闯进寄生星域,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哪一次不是九死一生?”
他环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脸色涨红的史敢言身上:“这把火没把本王自个儿烧死,留了条命回来,已是老天爷给面子!受了点伤,头发短了点,怎么了?碍着你史大夫的眼了?你名叫敢言,是让你说人话,不是让你动不动就放屁熏人!下次弹劾之前,先用脑子想想,别拿你那套迂腐规矩往出生入死的人身上套!”
一番话连消带打,既摆足了功劳,又狠狠羞辱了史敢言,更是将不拘小节归因于为国负伤。殿内文武面面相觑,既惊骇于秦放的武力(虽然这些是他们第一次听说),更震慑于他这毫无顾忌的粗鄙和强悍。
但转念一想,这位爷文能出口成章《浪淘沙令》,武能独力闭星域,谁还敢对他指手画脚?
而且……似乎粗鄙点反而更显这位爷牛逼之处?
不少对史敢言早有不满的官员,甚至暗暗觉得畅快。
“够了!”皇帝盛常佑适时出声呵斥:“史爱卿,言官风闻奏事虽是其职,然亦需察实情,体恤功臣。长信侯劳苦功高,偶有失仪,亦是情有可原。此事不必再议。”
他顿了顿,看向秦放,语气缓和下来:“秦卿,朕本欲请你今日去看看凌云病情,方才听清平侯提及你昨日遇刺后神魂震荡,可需在府静养?查案之事,若有眉目,可直接入宫见朕,不必拘于常朝。”
秦放哪管什么凌云不凌云的,只听到不用天天上朝,心中大喜,正中下怀!他面上不动声色,恭敬回道:“谢陛下体恤。臣确需稍作休整,案情一有进展,必第一时间禀报陛下。”
说完,趁势对着寒惊容的方向,极其轻微地颔首致以谢意。
这一微小动作,落在一直留意着他的寒惊容眼中,顿时让她心花怒放,只觉得一番心思没有白费,媚眼如丝地回望过去,心中已在盘算下一步如何拉近关系。
全程冷眼旁观的尹惜君,面纱下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史敢言是出了名的见人就喷,甚至连她这个位高权重的国师也不放过,今日也算是让她出了口恶气。
不过神魂震荡?昨夜半夜还在书房调戏蒋欣然,精神好得很呢……
尹惜君也懒得揭穿他,甚至隐隐期望,这家伙“攻略”蒋欣然的速度能再快些才好。
早朝就在这略显混乱和诡异的气氛中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