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的马车在崎岖的官道上颠簸前行,车轮碾过碎石发出的单调声响,仿佛在敲打着车内人紧绷的神经。萧云手握书卷,目光却并未停留在文字上,而是透过车帘的缝隙,警惕地观察着外界。青瑶安静地坐在一旁,手中捻着一株草药,看似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安。驾车的“老仆”眼神锐利如鹰,不断扫视着道路两旁的山林,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他肌肉绷紧。
而在马车前后数里之外,两道人影如同融入山风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潜行着。
墨离独臂持着一柄重新打磨过的、刃口闪着寒光的柴刀,行动间依旧带着昔日游侠的矫捷,只是断臂处传来的幻痛和力量远不如前的感觉,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如今的孱弱。他的感官却因这挫折而变得更加敏锐,如同受伤的孤狼,对危险有着近乎本能的直觉。他负责在前方探路,清除一些不起眼却可能碍事的小麻烦——比如几个意图不轨的剪径毛贼,甚至无需碧落出手,仅凭一股狠厉的气势和精准的刀背劈砍,便足以让对方屁滚尿流。
碧落则跟在马车后方较远的地方,她的任务更多的是断后和预警。她依旧不习惯这种潜行匿踪的方式,更渴望正面冲杀,但为了保护萧云和青瑶,她强迫自己压抑住性子,像一头焦躁的猎豹,在阴影中穿梭。她的冥府之身对阳光依旧不适,白天的行动让她感到格外疲惫和烦躁,但每当夜幕降临,阴气升腾,她的感知便会变得异常清晰,甚至能隐约察觉到一些常人无法感知的、残留的负面气息。
行程数日,还算有惊无险。然而,就在距离京城只剩三四日路程,途径一个名为“黑水镇”的繁华码头集镇时,墨离率先察觉到了不对劲。
黑水镇依托运河而建,商贾云集,龙蛇混杂,本是打尖歇脚、补充补给的好地方。但墨离在镇外高处观察时,却发现镇中巡逻的官差数量远超寻常,且这些官差看似维持秩序,眼神却不断扫视着往来行人,尤其关注读书人和带有女眷的车队。更令他注意的是,几家最大的客栈和酒楼周围,隐约有一些气息沉稳、太阳穴高鼓、眼神精悍的便衣汉子活动,看似寻常帮闲,实则步伐沉稳,暗合阵法,绝非普通江湖人士。
“有埋伏。”墨离心中警铃大作,立刻发出预定的警示信号——一声模仿特定鸟类的短促鸣叫。
马车立刻放缓速度,拐入了一条僻静的小道暂停。
“怎么回事?”萧云掀开车帘,低声问道。
墨离如同鬼魅般从道旁林中闪出,快速将所见情况说了一遍。“……不像寻常盘查,目标明确,像是早就知道我们会来。”
驾车的“老仆”———真名赵申,是赵猛的心腹队正———脸色凝重:“定是相府走狗!他们算准了萧公子要赴考,必经过这交通要道!”
“绕路?”青瑶急切道。
“绕路至少多耗七八日,定然错过考期!”萧云断然否定,眉头紧锁,“可有办法混过去?”
赵申沉吟道:“硬闯绝无可能。只能设法伪装,分批潜入,再寻机汇合。我知道镇子东头有家不起眼的渔家客栈,或许……”
话未说完,负责断后的碧落也疾驰而回,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和凝重交织的奇怪表情,她压低声音道:“等等!我刚才在镇子西边的废弃货仓附近,感觉到一股很淡但很熟悉的……魔气!”
“魔气?!”众人皆是一惊。
“没错!”碧落肯定地点头,她对那种邪恶阴冷的气息印象太深刻了,“虽然很淡,还被什么东西遮掩着,但绝对错不了!跟黑风岭那村子里的感觉很像,但又有点不一样……更……更精纯狡猾些!”
墨离的独眼猛地眯起:“魔教余孽?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还和官府的人搅在一起?”他瞬间联想到了很多。奸相与魔教勾结,魔教分子出现在这针对他们的关卡附近,绝非巧合!
“难道他们的目标不止是我们?”萧云沉思道,“或者说,在此设卡,本就是魔教计划的一部分?”
一股寒意掠过众人心头。如果魔教势力已能如此公然与官府合作,甚至调动地方力量设置关卡,那情势比想象中还要恶劣。
“我去探一探。”墨离忽然道,声音低沉而坚决。
“太危险了!”青瑶立刻反对,“你伤势未愈,对方人多势众,还有魔教妖人……”
“正因为有魔教妖人,才必须去!”墨离打断她,独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弄清楚他们想干什么,或许能找到突破口,甚至……抓到奸相与魔教勾结的把柄!这比单纯躲过盘查更重要!”
他看向萧云和赵申:“你们按原计划,设法伪装潜入镇子,去东头渔家客栈落脚,隐匿行踪。碧落,你护着他们。我去去就回。”
“我跟你一起去!”碧落立刻道,她实在不放心墨离独臂前往。
“不行!”墨离拒绝得干脆利落,“你目标太大,性子又急,容易打草惊蛇。潜行追踪,我一人更方便。”他顿了顿,看着碧落担忧的眼神,语气稍缓,“放心,我只是探查,不是去拼杀。若有不对,我会立刻撤离。”
碧落还想说什么,却被墨离眼神制止。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论及江湖经验潜行匿踪,恢复了几分状态的墨离确实比她更合适。
“万事小心。”萧云郑重道,“若有危险,以保全自身为要。”
墨离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身形一晃,便如同融入阴影的狸猫,悄无声息地向着镇西废弃货仓的方向潜去。
黑水镇西区临近码头,鱼龙混杂,废弃的仓库和棚户区林立,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味和垃圾腐败的气息。墨离凭借着高超的潜行技巧和断臂后更加敏锐的感知,巧妙地避开了几波巡逻的官差和那些可疑的便衣汉子,逐渐接近了碧落所说的那片区域。
越靠近那片废弃货仓,空气中的异样感就越发明显。一种淡淡的、被刻意掩盖的阴冷气息萦绕不散,寻常人难以察觉,却让墨离感到皮肤阵阵发紧。他甚至还敏锐地注意到,附近的一些流浪猫狗都远远避开那个方向,显得焦躁不安。
他选了一处地势较高、视野相对开阔的破败阁楼,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攀爬上去,透过破损的窗棂,向下望去。
只见下方最大的那座废弃货仓周围,看似无人,实则暗哨遍布。几个打扮苦力模样的人蹲在角落抽烟,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仓库顶棚的破洞处,隐约有反光一闪而过,那是兵器折射的阳光。
仓库内部,似乎正在进行着什么。隐约有压抑的争吵声传出。
墨离屏住呼吸,将听觉提升到极限,断臂处的幻痛似乎都因极度的专注而暂时消失了。
“……时间不等人!尊主急需这批‘货’恢复力量!你们在此拖延,若是误了大事,谁能担待?!”一个沙哑而急切的声音说道,带着明显的魔教口吻。
另一个略显油滑的声音响起,带着官腔:“上使息怒。非是下官拖延,实在是近日风声太紧。那陆沉虽已下狱,但其旧部仍在活动,京城来了严令,各路口盘查甚紧。这批孩童数量不少,目标太大,贸然运送,极易暴露啊!”
孩童?墨离的心猛地一沉!
那沙哑声音怒道:“哼!少拿官面文章搪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位相爷,不过是想待价而沽,多捞些好处!别忘了,没有尊主支持,他能在朝中如此顺风顺水?若是尊主怪罪下来,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
“是是是……上使所言极是。”那官腔声音连忙赔笑,随即又为难道,“只是……如今确实不便。不如再等几日,待风头稍过……”
“等不了!”沙哑声音打断,“最迟明晚,必须启程!路线我已安排好,走水路,经‘鬼哭涧’转运。你们只需确保在明日午时前,将‘货’安然送到三号码头的那艘‘乌篷船’上即可!若是出了岔子……哼!”
鬼哭涧?那是运河的一段险峻支流,暗礁密布,水流湍急,常年雾气弥漫,素有“十船九翻”的恶名,寻常船家绝不敢走。魔教竟选择那条路运输,显然有其特殊手段,也足见其猖狂!
“这……鬼哭涧是否太过凶险?”官腔声音似乎也有些迟疑。
“风险自有我等承担!尔等照做便是!”沙哑声音不容置疑。
接着,里面又传来一些关于交接暗号、人员安排的低声讨论。
墨离听得心惊肉跳,怒火中烧!魔教竟与官府败类勾结,掳掠孩童,用以献祭给夜无殇恢复魔功!此等丧尽天良之事,就发生在这光天化日之下,繁华集镇之中!
他强压下立刻冲下去拼杀的冲动,冷静地记住每一个细节:对方的人数、大致实力、交接时间、地点、船只特征、暗号……
必须尽快将消息送出去!
他正欲悄悄退走,忽然,仓库内那个沙哑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阴冷的笑意:“对了,相爷那边还托我问一句,那条‘大鱼’……何时能入网?听说他身边,还有几个特殊的‘药引’?”
官腔声音嘿嘿一笑:“上使放心。关卡已布下,他们插翅难飞。算算时间,也就这一两日了。只要抓到那条‘大鱼’和那几个女人,献给相爷和尊主,可是大功一件……”
墨离浑身一凛!他们口中的“大鱼”和“药引”,无疑指的是萧云和三女!魔教和奸相,果然布下了双重陷阱!
他不再停留,如同落叶般悄无声息地滑下阁楼,向着与萧云等人约定的汇合点疾驰而去。必须立刻警告他们,并设法阻止这场罪恶的孩童交易!
江湖风波恶,魔影再现踪。独臂游侠的追查,意外揭开了一场更为黑暗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