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颐守诺,次日便将丹书铁券赏赐下来,廖鹰马不停蹄,便带着薛淼入宫谢恩,也一并将薛淼的身世之谜,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姜颐听后默然许久,只是长叹一声。
“怪不得你要去和亲,怪不得你要丹书铁券。其实什么欺君之罪,我不追究也就是了,何必搭上你,何必,要走到今日这一步。”
就在那一刻,廖鹰莫名心绪翻涌,张口便要自己的身世来历,和亲的目的全盘托出,鬼使神差,姜颐那句“以她一身,换家国两睦”又在耳边萦绕不去,她也就闭了口,什么都没有说,告辞离宫。
准备离开大梁,收整行囊的那几日,廖鹰每每觉得恍惚,先前熟络或不熟络的人前来告别,实则许多人,她先前都说不上喜欢,如今要走,倒是难得的,把那些人看顺眼了些。
傅溦来找过廖鹰一次,在廖鹰与薛淼签了和离书之后。
这次傅溦看着鲜活了许多,手捧着不知何处采的花,身上也满扑着花草的清香,不由分说便握了廖鹰的手,将花束递到了她面前,廖鹰接下花,还未开口问,便听他道:“随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廖鹰笑着点了点头,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向前奔去,心中只觉得,去哪儿都好,只要是同他在一起。两人御马出了城,仿佛跑了很远很远,从白日直到了黄昏。
可至下了马,廖鹰入目之处,却实是一处世外桃源般,草木丰盛,良田美池,来往之人皆悠然自得,同外界大不相同,仿佛奔波大半日的劳累,在看到此间风景时,都得尽抚慰一般。
廖鹰小跑了两步向前,眺望一眼后又回身望向傅溦,笑问人道:“这是哪里?”
“这里是,我一开始想把你藏起来的地方。”
傅溦跟着上前,牵起廖鹰的手,在阡陌田垄之间行走。
“我之前察看过,此地偏僻,曲径通幽,内中又有洞天福地,是个难得的桃花源。我原本想,待做完要做的事,就到此处隐居,再也不用上朝,不用看奏章,不用同不喜欢的人打交道了。”
两个人牵着手缓慢行走着,偶尔会因廖鹰不自觉的蹦跳,而叫两个人的手晃来晃去,却谁也没有松开的意思。
“那是,易通和凌娇?” 廖鹰驻足,看着远处熟悉的身影,一男一女,也似她与傅溦一般,牵手而行。
傅溦点头应道:“是,此地的住户,大多是如他二人一般,不能为外界察觉身份的特殊之人。但如今摄政王一倒,他们也可自由来去了。”
廖鹰目光不移,看着二人牵手谈笑,俨然是一对有情之人,不似先前自己记忆中的模样,遂问道:“他们,是在一起了吗?”
傅溦照旧点头答言,“他们已经成亲了。”
廖鹰不由一惊,问道:“成亲了?”
傅溦轻笑,向她解释,“我们在外面,发生了许多事。他们在这里,也发生了许多事。我没有细问,只是听这里的老人说,他们躲入这里后,时常单独在一处说话,慢慢亲近起来。前些时日,刚刚完婚。”
傅溦见廖鹰听得将信将疑,又接口笑问:“要把他们叫过来问一问吗?”
廖鹰连连摆手,断然拒绝,“不了,他们有他们的日子,我也,没那么好奇。况且我马上就要离开,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廖鹰言及此不自觉抓紧傅溦的手,他们刚刚定情,居然就又要再度分离,廖鹰不是没有想过,要带傅溦一起离开,可大梁毕竟是傅溦出生成长的地方,要他为了她舍弃一切吗?她又实在说不出口。
“你为什么握紧我的手,是在担忧什么吗?”
傅溦直言问出口,倒叫廖鹰有些不好意思,摇头道:“没有,我只是因为,想要这样做,爱慕一个人,是自然而然的事,不是做什么,都有目的和原因。”
廖鹰抬眼望向傅溦,又问道:“那你这样握着我,又是因为什么呢?”
傅溦是惯于为每一件事寻一个原因的,遂思索后答道:“因为你在我身边,我的心绪,就能宁定下来。”
这一句倒是出乎廖鹰意料,眨了眨眼问道:“我还以为,你一直很宁定。”
说着话,又向傅溦靠近了几分,问道:“这样,你会更宁定一点吗?”
傅溦点了点头,靠得更近了些,近到廖鹰一歪脑袋,就正好可以搭在他肩上。
廖鹰被这样得依偎环绕着,也不由生出些不坚决来,终于将心里话,宣之于口。
“傅溦,我很矛盾,我分明有想去的地方,但我又不想跟你分开。”
傅溦笑了一声,将廖鹰抱得更紧,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们不会分开的,我已经向太后提请,担任和亲使臣,送你前往西夜,太后也已经答应了。”
廖鹰一怔,“你是打算。。。”
傅溦知她敏锐,必然猜得到他的心思,遂笑着接口,“我打算,趁机留在西夜。不瞒你说,呼延珏暗示过我多次,希望我能为他所用。”
廖鹰闻言更惊,“你答应他了?”
“没有,我不想为任何人所用。”
傅溦随处寻了块石头,拿自己袖子拂了拂上面的尘土,拉着廖鹰坐于石上,他后仰着身子,悬空的一只脚惬意地荡着,“太累了,我得多为我自己所用,没事就歇一歇。”
廖鹰忍不住担忧,“你真的打算留在西夜,这样好吗?我总觉得。。。”
傅溦枕着自己的胳臂,仰头笑着说道:“你觉得我生于大梁,却投身敌国,会心怀愧疚?没有,我全家为大梁所杀,我被变卖为奴,从那一刻起,我对大梁就无所谓忠诚,也就无所谓背叛了。”
无所谓忠诚,也就无所谓背叛。
先前傅溦在大梁朝堂,也算兢兢业业,虽然时常赶不上朝会的时辰,可处理政务从来是废寝忘食,不舍昼夜的。
如今听得他如此轻飘飘地同大梁划清界线,总叫人有一种不真实感。
傅溦见廖鹰思索模样,也猜得她的想法,接口道:“太后救了我,我总要还完她的恩,才能歇着。但我想这恩,还到鹤州也就算完了。如果当时你没有来救我,还恩的傅溦已经死在鹤州了。”
廖鹰又垂首思索了一阵,追问道:“那你要随我去西夜,也是在还我的恩吗?这次你打算什么时候还完?”
她似乎总是不太信任他的情,总是怀疑他的情是别的什么东西,或是恩,或是悔,而他似乎也难以自证,叫她从此相信,他对她,是完整的情。
“不,这个不算还恩,是我不想与你分开。而且我也不希望还完你的恩,最好你欠我,我欠你,一直这么拉扯下去,永远不要有分清的那一天。”
傅溦直起身来,同廖鹰贴得更紧,将手指天,“月亮升起来了。”
廖鹰也随之抬头,云翳渐消,月色澄澈,映在傅溦本就白皙的面容上,似是一层淡淡的光晕,他仍旧笑着同廖鹰说话,“先前看诗文话本,男女诉情往往要有月下花前之景,先前不懂此中风情,如今与你坐对花月,的确觉得,是大有不同。”
廖鹰也笑问,“什么不同?”
傅溦歪着脑袋,似在思索,半晌才朦朦胧胧地描述起来,“感觉心里很满,又很乱,像涨潮之时,要被卷进大浪中央了。”
他是个病人,从来也不明白这些,能形容成这样,已经是极不容易的了。
廖鹰作势翻手,手心朝上,邀请他道:“怕被卷走,那就抓紧我的手。”
傅溦伸手握住廖鹰的手,顿觉暖意遍身,笑道:“果真神奇,潮水好像,也宁定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