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踢馆?”
太医局门口,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医胡子都快被惊得吹起来了,手哆嗦地指着苏哲,仿佛看到了什么大逆不道之物。
踢馆?
这词儿他们听过,瓦舍里的相扑手、街头的武夫,才会干这种粗鄙之事。
你一个行医之人,跑到大宋医疗体系的最高殿堂——太医局门口,说要“踢馆”?
这是何等的狂妄!
何等的嚣张!
然而,这份义愤填膺的气势,刚在胸中酝酿了三秒,就因为想起了从樊楼传来的消息,硬生生给憋了回去,变成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王臻、王安父子那番“王炸”级的现身说法,就像一记无形的耳光,隔空扇在了太医局每一个人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
他们刚刚还在高谈阔论,将苏哲贬低为“屠户”,将王安的存活归结为“侥幸”,转眼间,人家正主就活蹦乱跳地出来为“屠户”站台,还把“屠户之术”拔高到了“格物致知”的“精妙技艺”层面。
这就好比你骂一个厨子做的是猪食,结果皇帝吃了都说好。
这还怎么骂?
苏哲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无害。
“各位前辈,别紧张,别激动,气大伤肝。”他迈着四方步,施施然地走了进去,那根紫檀木手杖在地上敲出极富韵律的“笃笃”声,“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晚辈真不是来砸场子的。说的文明一点,我这是……来搞技术交流的。”
他环视一圈,看着那些敢怒不敢言,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堪比川剧变脸的太医们,又补充了一句更损的:
“说得再直白一点,我这是响应时代号召,来给咱们大宋医疗界,搞一搞精准的‘技术扶贫’。”
“噗——”
苏福跟在后面,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老爷,您管这叫扶贫?
您这是要把人家整个太医局的自尊心,按在地上反复摩擦到包浆啊!
“竖子狂悖!”
终于,一位看起来地位不低,身穿官袍的院判——正是那位发话称苏哲之术为“妖术”的钱院判,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苏哲厉声喝道。
“好一个‘技术扶贫’!”钱院判怒极反笑,“我倒要请教,你这黄口小儿,凭什么在我太医局门前大放厥词?凭你那套开膛破肚的血腥手段吗?我杏林数百年传承,讲究天人合一,调理阴阳,岂容你这等屠户之术在此撒野!”
“来了来了,标准流程来了。”苏哲非但没生气,反而像是看戏一般,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先扣帽子,再讲传承,然后用‘阴阳’‘天和’这种听起来高大上但解决不了实际问题的词汇,对我进行降维打击。您的操作,很专业,但也需要不断接受新知识”
他顿了顿,将手杖往苏福怀里一塞,负手而立,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既然钱院判提到了‘请教’,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且问一句,贵局的诊断标准,我略有耳闻,望闻问切,四诊合参,高深莫测,令人不明觉厉。但我想请教钱院判,就以王公子之伤为例,他腹部被破,肠穿肚烂,血流如注。请问,面对此等情形,您是打算‘望’他脸色有多白,‘闻’他血腥味有多重,‘问’他还有什么遗言,还是‘切’一下他那快要停止的脉搏,然后告诉他家属,节哀顺变?”
苏哲的语速不快,但字字诛心。
钱院判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苏哲说的,就是事实!
他们当时面对王安的伤情,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看,您答不上来了吧?”苏哲摊了摊手,一脸的无奈,“这就是我说的‘技术代差’。你们的理论,构建在哲学和玄学之上,用来调理慢性病,或许有可取之处。但面对刀砍斧劈、肚破肠流这种‘硬件损伤’,你们那套‘软件理论’,怕是有所欠缺”
“你……你你……”一群太医被“硬件”“软件”这些闻所未闻的词给说蒙了,但“有所欠缺”这四个字,他们还是听得懂的,个个气得吹胡子瞪眼。
“别急着生气嘛,我们是来做学术探讨的。”苏哲笑眯眯地继续输出,“我的‘屠户之术’,其实很简单,就八个字——实事求是,眼见为实。哪里坏了,就把它修好。血管破了,就把它缝上;肠子断了,就把它接起来。这和木匠修桌子,铁匠打铁,有什么本质区别吗?”
“至于你们担心的什么‘元气大伤’‘阴阳失调’,这就更好理解了。”苏哲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称之为‘术后并发症’。之所以会腐烂发炎,是因为有无数肉眼看不见的‘秽物’,我称之为‘病菌’,在伤口里开派对、生孩子。所以,我的第一步,就是用烈酒和沸水,把这些小东西统统杀死,给伤口创造一个干净的环境,这叫‘消毒’。”
“之所以能愈合,是因为我把破损的地方对齐了,用消过毒的针线缝好,给它一个长好的机会,这叫‘缝合’。每一个步骤,都有明确的目的,都能解释其原理。敢问诸位,你们谁能给我解释一下,你们是如何帮助伤口愈合的?是靠意念吗?还是靠感动上天?”
一番话说下来,整个太医局前院,鸦雀无声。
太医们面面相觑,脑子里嗡嗡作响。
“秽物”?
“病菌”?
“消毒”?
这些词汇,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知识体系。
可偏偏,苏哲用最朴素的逻辑,将这些概念串联了起来,再结合王安“起死回生”的铁证,让他们根本无力反驳。
王臻说苏哲的医术是“格物之学”,是“精妙技艺”,此刻,他们才真正体会到这话的分量。
这哪里是什么邪魔歪道,这分明是一套逻辑严密、自成体系的全新学问!
钱院判嘴唇哆嗦着,还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满腹经纶,在苏哲这种简单粗暴、直击要害的“技术流”面前,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苏哲看着他们失魂落魄的样子,知道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不是来辩经的,他是来立威的。
他就是要用这种降维打击的方式,彻底摧毁这群旧时代医疗权威的自信,为自己未来的“生意”扫清舆论障碍。
“好了,今日的‘技术扶贫’交流会,我看就到这里吧。”苏哲重新从苏福怀里拿过手杖,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各位前辈若是有兴趣,可以组团去我府上报名学习,学费嘛……好说。前十名报名的,可以打九折。”
他转身,对着已经石化的众人挥了挥手,潇洒离去。
看着苏哲远去的背影,一位年轻的太医失神地喃喃自语:“病……病菌?难道伤口流脓,真的是因为有看不见的小虫子?”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在所有太医的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旧的认知,正在崩塌。
而新的世界,似乎刚刚被撕开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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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与太医局的喧闹截然相反,汴京城另一端,一座戒备森严的府邸内,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右相,李墨府。
书房内,光线昏暗,只点着一盏孤灯。
一个黑衣人单膝跪地,头埋得极低,正在汇报着什么。
“……相爷,计划失败了。我们收买的地痞失手后,被王府拿住,不堪用刑,已经招了。不过他们只知道是收钱办事,并不知道背后是咱们。”
“那工部员外郎的独子王安,用‘开膛之术’救活后。如今,王臻父子在樊楼公然为那苏哲站台,将此事定义为一门‘新技艺’,舆论已经彻底反转。韩琦那边……怕是已经收到了消息,王臻……彻底倒向他了。”
书案后,身穿深色常服的李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冰冷的玉扳指。
“这个苏哲,坏了我的大事。”李墨的语气依然平静,但书房内的温度,却仿佛骤然下降了好几度。
他缓缓站起身,在昏暗的烛光下来回踱步,身影被拉得忽长忽短。
“传令下去,动用所有暗棋,给我查!”
“查这个苏哲!我要知道他从哪里来,师承何人,每天吃几碗饭,睡几个时辰,有几个朋友,有几个仇人!他爱财,还是好色?是贪慕虚名,还是向往权势?我要他的一切,巨细无遗!”
李墨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戾。
“此人,如同一柄出鞘的绝世宝刀。这柄刀,要么,握于我手;要么……”
他停顿了一下,眼中杀机毕露。
“将其彻底折断,永绝后患!”
“属下,遵命!”
黑衣人领命,身影一闪,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黑暗之中。
书房内,重新恢复了死寂。
烛火摇曳,映着李墨那张阴沉的脸。
一场小小的斗殴,一个江湖郎中的横空出世,就像一只南美洲的蝴蝶,不经意间扇动了翅膀。
谁也想不到,它在汴京城的另一端,掀起的,将是一场足以颠覆朝局的政治风暴。
而风暴的中心,那个叫苏哲的男人,此刻刚刚回到自己的新宅,正一脸嫌弃地指挥着苏福。
“福啊,把这件袍子拿去烧了,晦气!沾染了那帮老古董的迂腐之气,我浑身难受!”
“还有,赶紧的,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多放花瓣,多放香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