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边境,麟州府外。
黄沙漫天,烈日如火。
一支宋军前锋部队正在一条干涸的河谷中行进,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领军的将领,正是麟州府前锋经略安抚招讨副使郭恩。
郭恩年富力强,是韩琦一手提拔起来的少壮派将领,作战勇猛,颇有战功。
此次奉命率两万精锐巡边,清剿一股流窜的西夏“打草谷”骑兵。
一路行来,顺风顺水,让他不免有些自得。
“将军,此处地势险要,两面是高坡,形如一线天,名为‘断道坞’。末将以为,我军应派出斥候先行探查,再做通过,以防不测。”副将勒住马缰,有些担忧地进言道。
郭恩闻言,哈哈大笑:“李副将,你也太过小心了!区区一股千余人的西夏散兵,早已被我军追得如丧家之犬,哪还有胆子在此设伏?传我将令,全军加速通过,争取在日落前抵达预定营地,今晚让弟兄们吃肉喝酒!”
他意气风发,一马当先,根本没将副将的提醒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次轻松的武装游行,是为自己履历再添一笔军功的大好机会。
两万精锐,军容严整,鱼贯而入狭长的断道坞。
队伍拉得很长,首尾难顾。
就在大军行至谷道中央时,异变陡生!
“呜——”
一声凄厉悠长的号角,如同鬼哭狼嚎,骤然从两侧的高坡上传来。
紧接着,遮天蔽日的箭雨,如同黑色的蝗群,发出“咻咻”的尖啸,从天而降!
“有埋伏!举盾!”副将的吼声凄厉而绝望。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狭窄的谷道内,宋军阵型拥挤,根本无法有效展开防御。
无数士兵在第一波箭雨中便惨叫着倒下,鲜血瞬间染红了脚下的黄沙。
紧接着,无数滚石檑木被人从高坡上奋力推下,带着千钧之势呼啸而来,砸入密集的人群中,骨骼碎裂之声与哀嚎惨叫之声响成一片,场面宛如人间地狱。
“杀!”
喊杀声震天动地。
数不清的西夏骑兵,如同从地狱里涌出的恶鬼,从谷道前后两个出口猛冲而来,截断了宋军的退路。
他们的脸上带着嗜血的狞笑,手中的弯刀反射着死亡的寒光。
郭恩在亲兵的护卫下,目眦欲裂。
他做梦也想不到,情报中千余人的“散兵”,竟变成了上万人的精锐伏兵!
对方对他们的行军路线了如指掌,仿佛就是在这里张着口袋,等着他们一头钻进来!
“突围!向南突围!”郭恩挥舞着长刀,嘶声力竭地吼道。
然而,军心已乱,阵型已散。
宋军的抵抗在西夏铁骑的反复冲杀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屠杀。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断道坞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幸存的宋军不到十之一二,而郭恩与副将不甘被俘受辱,选择自尽。
断道坞之败,宋军前锋精锐,几近全军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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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汴京。
一匹快马疯了般冲入京城,马上的信使浑身浴血,嗓音嘶哑,在冲到枢密院门口时,几乎是滚落下马。
“西北急报!八百里加急!麟州郭将军断道坞大败!全军覆没!”
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汴京这潭看似平静的湖水中,瞬间激起滔天巨浪。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
仁宗皇帝面沉如水,手中紧紧攥着那份由韩琦颤抖着呈上的战报,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战报上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钢针,狠狠刺着他的眼睛。
两万精锐,死伤殆尽,主将战死!
这是自宋夏议和以来,大宋边军遭受的最惨重的一次损失!
右相李墨第一个站了出来,脸上带着“痛心疾首”的表情,声音却如淬了毒的刀子:“陛下!老臣以为,此战之败,败于将骄兵惰,更败于朝中某些人的好大喜功,轻启战端!郭恩乃韩相公力荐之人,如今酿成如此惨祸,韩相公难辞其咎!”
此言一出,立刻有数名御史出班附议,矛头直指以韩琦为首的主战派。
韩琦面色苍白,嘴唇哆嗦着,却一言不发。
他知道,此刻任何辩解都是无力的。
郭恩是他的人,战败的责任,他必须扛下。
整个朝堂,瞬间变成了攻讦与争吵的战场。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李墨,则垂下眼帘,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阴冷笑意。
第一步,完成了。
接下来,就该轮到那个姓苏的小子了。
苏府之内,依旧是一片祥和。
苏哲刚刚结束了上午的课程,正懒洋洋地躺在院子里,享受下午静谧时光!
就在此时,府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刘管家小跑着进来,神色慌张:“少爷,不好了!工部的王大人来了,看样子,像是天塌下来一样!”
话音未落,王臻已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他官服都有些凌乱,脸上满是汗水和焦急,哪还有半点平日里严谨务实的模样。
“苏……苏先生!”王臻一把抓住苏哲的胳膊,嘴唇都在颤抖,“出大事了!西北……西北断道坞大败!”
苏哲被他摇得头晕,皱了皱眉,不耐烦地挣开他的手:“败了就败了,多大点事儿,胜败乃兵家常事。别晃了,再晃我要吐了。”
“不是小败,是惨败!是全军覆没!”王臻的声音带着哭腔,“两万将士,死伤殆尽!那些侥幸活下来的弟兄们,也正在一个一个地死去啊!”
王臻的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苏哲脸上的慵懒和不耐烦,瞬间凝固了。
他可以不在乎朝堂的勾心斗角,可以不在乎谁胜谁败,但他不能不在乎那一个个正在痛苦中死去的生命。
大批的伤兵……腐烂的伤口……
这些词汇,狠狠地撞击着他作为一名医生的灵魂深处。
他仿佛能看到,在遥远的西北边关,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正因为最基础的创伤感染,在绝望中痛苦地逝去。
他抬起头,看着满脸期盼与绝望的王臻,第一次,他那双总是带着三分戏谑、七分懒散的眸子里,燃起了一团前所未有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