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勇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以一种极其狂野的方式进行着高速离心运动,灵魂仿佛都被甩出了天灵盖。
他呆滞地看着苏哲,嘴巴一张一合,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苏……苏马帅……这战报……怎么写?”
这确实是个比处理三千具尸体更让人头秃的问题。
怎么写?
写我部将士在苏马帅的英明指挥下,于一线天峡谷设伏,敌军三千精骑刚入场,就被苏马帅摇铃铛引爆了埋设的数百颗“手雷”,当场报销了三分之一?
然后我部将士居高临下,用一种能连发的神臂弓对着谷底“洒”了半个时辰的箭雨,把剩下的西夏人当成了地里的韭菜,一茬一茬地割?
最后,西夏残兵想爬山逃跑,又被我部将士用手抛的“手雷”给炸了回去,整个过程我方主力部队全程围观,连根毛都没捞着,伤亡……伤亡居然是补刀时脚滑摔的?
这战报要是递上去,仁宗皇帝怕是不会觉得他打了胜仗,只会觉得他周勇在西北喝风喝多了,脑子坏掉了。
“战报?”苏哲挑了挑眉,用那块擦过手的手帕嫌弃地掸了掸衣角,仿佛周遭的血腥气是什么粘人的小妖精,“这有什么难的?我教你。”
他清了清嗓子,背着手,迈开八字步,学着说书先生的腔调,抑扬顿挫地说道:
“你就写:‘臣周勇、苏哲,率神机营于一线天,与西夏贼寇三千精骑狭路相逢!’——开篇,要的就是气势!”
“我军将士,悍不畏死,人人争先!——过程,突出一个英勇无畏!”
“苏马帅身先士卒,亲冒矢石,于万军从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这里重点表扬一下我,记得用词要华丽,什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你看着用。”
“此役,斩敌三千,俘虏若干,我军……嗯……”苏哲摸了摸下巴,沉吟片刻,“我军将士,仅十数人受轻微擦伤,无一阵亡!此乃天佑大宋,陛下洪福齐天!——结尾,一定要把功劳分给老天爷和官家,这是职场生存法则,懂?”
周勇听得眼角肌肉疯狂抽搐,整个人都麻了。
好家伙,您这脸皮是苏氏钢做的吗?
还亲冒矢石?
您老人家明明是坐在山顶上,盖着话本睡大觉!
还取敌将首级?
敌将是被好几颗手雷精准“集火”,炸得连他妈都认不出来了!
看着周勇那副便秘了一个月的表情,苏哲乐了,走过去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行了,跟你开玩笑的。你就照实写,但是重点突出新武器的威力,把功劳归于陛下天威,归于我大宋军械之利。至于过程……艺术加工一下,就说我们打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阵地阻击战,最后惨胜,明白吗?惨胜!”
周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心里更苦了。
看看这满地被炸成零件的西夏兵,再看看自己这边活蹦乱跳、正为了一条镶银马鞍带而差点打起来的士兵,这他娘的哪里“惨”了?
这分明是西夏人惨绝人寰啊!
此时,打扫……哦不,是“清点战利品”的工作已经进入了高潮。
“林峰!你过来!”沈瑞一把拽住正在指挥士兵收敛尸体的林峰,两眼放光,唾沫横飞,“快!让你的人把所有西夏人的盔甲都扒下来!对!扒干净!内衬也别放过,说不定藏着私房钱呢!”
林峰一张黑脸憋得通红:“沈都头,这……这不合规矩吧?而且……有辱斯文!”
“规矩?斯文?”沈瑞把算盘摇得像拨浪鼓,“苏马帅说了,战场上只有战利品,没有斯文!这些可都是钱!是军饷!是抚恤金!是弟兄们回乡娶媳妇的聘礼!你耽误一刻,就是耽误几百个兄弟的人生大事!你负得起这个责吗?”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林峰顿时没话了。
他看着那些正嗷嗷叫着扒盔甲的士兵,默默地转过了身,眼不见为净。
而神机营的士兵们,此时看苏哲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不是看上官的眼神,也不是看恩人的眼神。
那是看神仙的眼神。
一个胆子大的士兵,捧着一顶被箭矢射穿了的头盔,扭扭捏捏地凑到苏哲面前,满脸通红地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苏……苏马帅,您……您能给俺在这盔上签个名不?俺想拿回去当传家宝!”
苏哲一愣,随即乐不可支:“签名?可以啊。不过我这墨宝可是很贵的,回头记得去沈瑞那里结一下账。”
那士兵一听,如获至宝,连连点头,激动得差点当场给苏哲磕一个。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很快,苏哲面前就排起了一条长队,士兵们拿着五花八门的东西——头盔、刀鞘、水囊,甚至还有人解下自己的贴身护甲,非要苏哲在上面留下“神迹”。
周勇在一旁看着,感觉自己几十年的军旅生涯都活到了狗身上。
他带兵向来以严明军纪着称,何曾见过如此荒唐的景象?
可偏偏,这支“荒唐”的军队,却打出了他连做梦都不敢想的战绩。
苏哲的威望,经此一役,在整个西北军营中,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
将士们私下里不再叫他“苏马帅”或是“苏县子”,而是敬畏地称他为——“雷公”。
掌心有雷,言出法随。
……
当晚,麟州大营。
一场史无前例的庆功宴正在热火朝天地进行着。
苏哲兑现了他的承诺,从沈瑞那里“借”了一大笔钱,买了数百只羊,在校场上架起了篝火,搞起了大型露天烧烤派对。
没有辣椒的烤羊肉虽然少了几分灵魂,但在孜然和盐巴的加持下,依旧香得让人直吞口水。
士兵们围着篝火,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和酣畅淋漓的自豪。
苏哲被一群将领围在中间,周勇、林峰、沈瑞等人轮番上阵敬酒。
周勇端着酒碗,老脸通红,说话都有些大舌头了:“苏……苏马帅!我周勇……服了!彻底服了!在京城时候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自罚三碗!”
说着,咕咚咕咚就把三大碗酒灌了下去。
沈瑞则抱着他的宝贝算盘,挤了过来,满脸谄媚的笑容:“马帅,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是我的财神爷!来,这碗我敬您!祝您财源广进,日进斗金!”
苏哲哭笑不得地看着这群画风各异的下属,心情也是前所未有的激荡。
他举起酒碗,站起身来,对着校场上所有注视着他的士兵,朗声道:“弟兄们!今天,我们赢了!我们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告诉西夏人,犯我大宋者,虽远必诛!”
“吼——!虽远必诛!”
数千名士兵齐声怒吼,声震云霄,惊得天上的月亮都仿佛抖了三抖。
“这一碗,”苏哲将碗中酒洒在地上,“敬我们战死的英灵!我苏哲在此立誓,今日之胜利,仅仅是开始!总有一天,我要带着你们,踏破兴庆府,让西夏小儿,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士兵们的情绪被彻底点燃,他们通红着眼睛,用刀鞘敲击着盔甲,发出震天的轰鸣。
苏哲看着这群被自己彻底征服的铁血男儿,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
或许,穿越来此,并不仅仅是为了赚钱退休,过上咸鱼生活。
用自己的知识,守护这个时代,守护这些可爱的人,似乎也是一件……挺有成就感的事。
……
夜深人静,喧嚣散去。
苏哲回到自己的营帐,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酒气和烤肉的焦香。
他没有丝毫睡意,今日的胜利和士兵们的狂热,让他的精神一直处于亢奋状态。
他走到案前,点亮油灯,从怀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沓信纸。
他要写信,把这份喜悦的心情,分享给他牵挂的两个人。
他先提笔给柳月卿写。
“月卿亲启:
最近可安好?军医院那帮皮猴子没给你添麻烦吧?谁要是不听话,记下来,等我回去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那样红。
先汇报个好消息,为师今日于一线天峡谷,大破西夏铁骑。当数百颗‘手雷’齐声歌唱,那场面,啧啧,声如奔雷,火光冲天,西夏那三千所谓的精锐铁骑,简直不堪一击。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像成年人面对一个儿童,纯纯的降维打击!
说真的,看着那些悍勇之士在‘格物’的力量面前不堪一击,我才明白,只有手握雷霆,才能守护想守护的人……
这么久没有见到,是否想念为师呀?
我可得提醒你,像为师我这么英俊潇洒、才华横溢、能文能武还能赚钱的绝版绩优股,在大宋可是独一份,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你得主动点,不然等我凯旋,提亲的队伍从城东排到城西,你可就没机会了。
零零散散的再调侃了几句,写完之后,苏哲吹了吹墨迹,嘴角忍不住上扬,仿佛已经看到柳月卿读信时,那清冷的脸上泛起一丝又羞又气的红晕。
他满意地将信折好,又铺开一张新纸,下笔给柳盈。
“我的大管家盈儿亲启:
一切安好,勿念!
我不在家,你有没有趁机养小白脸,准备卷了我的家产跑路啊?
先警告你,我府里的钱,出门都得认识回家的路!
在此先分享一个好消息,你家少爷我打了场大胜仗!
西夏那帮不开眼的家伙,被我的‘天降正义’炸得哭爹喊娘。
等沈瑞那个铁公鸡把战利品清单报上来,我让他给你抄录一份,咱们这次又赚翻了,开心不?
你在家给我乖乖的,生意上的事多上心,但也要注意身体。最重要的一条:每天记得想我!
写完两封信,苏哲长舒一口气,感觉心中那股因大胜而激荡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安放之处。
他走到帐外,仰望着塞北清冷的明月。
月光如水,洒在他年轻而坚毅的脸上。
苏哲知道,他的人生,已经与这个王朝、这个时代彻底绑在了一起。
他笑了笑,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