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哲那句“踏破兴庆府,血债血偿”的豪言壮语,如同最烈的烧刀子,灌进了周勇、林峰等人的胸膛,烧得他们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就披甲上马,杀个七进七出。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第二天开始,整个麟州大营就陷入了一种极其诡异的氛围中。
天刚蒙蒙亮,五万多名宋军将士就被凄厉的号角声从热被窝里拖了出来。
他们睡眼惺忪地站在校场上,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自家都头、队正们人手一根马鞭,连踢带赶地开始了绕着大营的“晨跑”。
“跑起来!都给老子跑起来!没吃饭吗?”
“后面的,再磨蹭,今天的肉汤就没你的份了!”
一时间,广阔的麟州大营外围,出现了一道长达数里、由无数蠕动的人头组成的“长城”。
那场面,说是壮观也壮观,说是“人间惨剧”也毫不为过。
士兵们一个个跑得龇牙咧嘴,上气不接下气,感觉肺都快从嗓子眼儿里咳出来了。
而在这幅“惨绝人寰”的画卷中,最亮眼的,不是跑在最前面、身先士卒的林峰,也不是跟在队伍后面、手持皮鞭督战的周勇,而是被铁牛和另外三名亲卫抬着的一张“逍遥椅”。
苏哲四仰八叉地躺在椅子上,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枸杞茶,身上还盖着一张薄毯,悠哉游哉地随着队伍“飘”过。
他时不时呷一口茶,然后中气十足地对着旁边跑得跟死狗一样的士兵们喊话:
“哎,那个谁,对,就是你,屁股扭得跟逛窑子似的,给我把腰挺直了!”
“还有你!脸都白了,昨晚做贼去了?”
“加油!坚持就是胜利!跑完这一程,你们就是麟州最靓的仔!”
将士们听着这些半懂不懂的怪话,看着他那副欠揍的悠闲模样,又偏偏生不出一丝恨意,只剩下满心的哭笑不得。
最痛苦的,莫过于都头沈瑞。
他没有跟着跑,而是像个幽魂一样,跟在队伍的最后面,手里没拿兵器,而是死死抱着他的宝贝算盘。
他的眼睛不看士兵,只盯着他们脚下的军鞋。
每当看到一双鞋的鞋底在粗粝的土地上摩擦,他的心就跟着抽搐一下。
那“沙沙”的摩擦声,在他听来,不亚于刀子割肉。
“我的钱啊……我的经费啊……”沈瑞的嘴唇哆嗦着,两眼含泪,手指在算盘上拨得快出了火星子,“一双鞋,按最便宜的麻底鞋算,三十文。五万人,一天下来,磨损……磨损至少得一文钱吧?这就是五万文!五……五十贯啊!一个月就是一千五百贯!天爷啊!咱们不是在跑步,是在烧钱啊!”
他越算越心痛,最后竟“嗷”的一声,捂着胸口蹲了下去,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仿佛随时都会心梗过去。
苏哲让铁牛抬着他“飘”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啧啧称奇:“沈都头,你这碰瓷的姿势很专业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给怎么了呢。”
“马帅……县子爷!”沈瑞抬起一张涕泪横流的脸,哭丧道,“您收了神通吧!再跑下去,不用西夏人来打,咱们自己就把自己给跑穷了啊!”
“穷?”苏哲眉毛一挑,放下茶杯,慢悠悠地说道,“我问你,一条人命值多少钱?”
沈瑞一愣。
“战场上,敌人一个冲锋,你跑得慢,被追上砍了,命没了,一了百了。你跑得快,多活下来一个,你说,这笔账怎么算?”苏哲敲了敲逍遥椅的扶手,“我这叫投资,懂吗?投资士兵的生存率!这是最高回报率的买卖!你那个算盘,格局小了!”
他指了指校场另一边正在进行白刃战对练的神机营,对林峰和薛六喊道:“林峰,薛六!训练强度再加一倍!谁的动作不标准,中午不准吃饭!”
林峰和薛六轰然应诺,神机营的士兵们顿时哀嚎一片。
苏哲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对沈瑞说:“看到了吗?这叫绩效考核。我给你制定的奖惩条例,你得严格执行。跑进前一百名的,赏肉半斤;对练考核优秀的,赏肉一斤!至于钱嘛……”
听到“赏肉”二字,沈瑞的脸色“唰”地一下,比刚才还白了三分。
苏哲嘿嘿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羊毛出在羊身上。等咱们打到兴庆府,西夏人的国库,不就是你的小金库了?”
画完一张大饼,苏哲不再理会已经开始掰着手指头计算西夏国库价值的沈瑞,让铁牛抬着他,晃晃悠悠地往伤兵营去了。
如今的伤兵营,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人间地狱。
在苏福的严格管理下,这里窗明几净,闻不到一丝异味,只有淡淡的酒精和草药混合的味道。
所有伤兵都按照苏哲制定的流程进行护理,死亡率被控制在了一个低得不可思议的水平。
“院长。”苏福见到苏哲,连忙迎了上来,恭敬地汇报着情况。
“嗯,干得不错。”苏哲巡视了一圈,满意地点了点头,“记住,告诉弟兄们,好好养伤,等伤好了,跟着我去兴庆府抢钱抢粮抢……额,为国尽忠!”
从伤兵营出来,苏哲伸了个懒腰,看着整个大营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般开始高效运转,心中涌起一股成就感。
这支军队,正在他的手中,脱胎换骨。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西夏都城,兴庆府。
皇宫之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西夏太后没藏氏脸色铁青地坐在凤座上,看着阶下跪着的败将没藏重乙,以及他身后几名密探,气得浑身发抖。
“三千精锐!就这么……没了?”她的声音尖利而嘶哑。
“太后……臣……臣罪该万死!”没藏重乙这位素来悍勇的将领,此刻却像一只斗败的公鸡,精神萎靡,“非是儿郎们不拼命,实乃宋军……宋军狡猾,设下埋伏,并且有新武器!”
“新武器?”国相没藏讹旁眉头紧锁,厉声喝道,“战败就是战败,休要胡言乱语!”
“国相!千真万确啊!”一名被一路追杀逃回来的密探说道,“宋人……他们会使一种‘天雷’!只有拳头大小的黑罐子,听说扔出去片刻,便发出震天巨响,火光冲天!无数铁钉钢珠四散飞溅,根本不是凡人能抵挡的!”
另一名密探也跟着喊道:“是啊!太后!小人听说宋朝皇帝已经在谋划如何量产了这种小黑罐子了!”
“天雷?”
这两个字,如同两柄重锤,狠狠砸在殿内所有西夏权贵的心头。
他们可以理解失败,可以理解战术失误,但他们无法理解这种超出了认知范围的武器。
没藏讹旁脸色阴沉,他从情报中得知,宋军在麟州换了一个主事之人,姓苏,是个文官,被宋国皇帝封了县子。
据说此人精通医术,能起死回生,被宋军奉若神明。
“又是这个苏哲……”没藏讹旁咬牙切齿。
上次宋朝右相重点说道,一定要诛杀此人,否则后患无穷,但他根据手下收集的信息还不以为意,现在看来真是养虎为患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开始在兴庆府的宫殿中蔓延。
它看不见,摸不着,却比任何锋利的刀剑都更让人心寒。
以往他们引以为傲的铁骑,在这种闻所未闻的“天雷”面前,似乎成了笑话。
“传令下去!”没藏太后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命各路兵马,暂缓对宋境的袭扰。在……在弄清楚宋人的‘天雷’究竟是何物之前,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击!”
这道命令,无异于承认了西夏的恐惧。
消息传出,整个西夏军中都笼罩上了一层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