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蔓的束缚愈发收紧,深深勒入何太叔的皮肉之中。豆大的汗珠从他惨白的脸颊上滚落,浸湿了衣襟,他的呼吸急促而紊乱,胸腔剧烈起伏,仿佛随时会窒息。
此刻,他的内心被恐惧与焦虑所占据——他深知,若是在此时吐露实情,以自己微末的修为,面对如此众多的筑基期精怪,绝无生还可能。
就在绝望之际,他的目光蓦然瞥见密林深处那一抹若隐若现的白色身影,脑海中骤然闪过一道灵光。他顾不得深思,急忙嘶哑着嗓子喊道:“且慢!我……我有要事求见玉矶妖王!”
那筑基后期的树妖闻言,枯木般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讥诮的冷笑,声音沙哑而阴冷:“人族小儿,这等拙劣的伎俩,也敢在老夫面前卖弄?既然你不肯老实交代,那就别怪老夫心狠手辣!”
话音未落,缠绕在何太叔脖颈上的藤蔓猛然收紧,勒得他眼前发黑,几乎昏厥。
就在他意识模糊,以为自己即将命丧黄泉,去见列祖列宗之时,藤蔓却陡然一松。
他大口喘息着,茫然抬头,却见那树妖神色变幻不定,似在顾忌什么。
片刻之后,树妖庞大的身躯微微震颤,随即从其躯干之中缓缓走出一位形似枯木的老者——面容沧桑却透着一股慈祥,手中拄着一根虬结的木杖。
老者抬起木杖,轻轻一点,束缚何太叔的藤蔓便如活物般游动,缠绕在杖身上。紧接着,何太叔只觉身体一轻,竟被藤蔓托起,悬浮于半空。
树妖老者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环顾四周,对众精怪沉声道:“都散了吧,此人由老夫带去面见大王。”
此言一出,那些由岩石凝聚而成的守卫纷纷低头行礼,随即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去,继续巡视山谷。
而那些筑基期的精怪则反应各异——有的面露好奇,却不敢违逆老者的命令,只得悻悻退去;有的神色漠然,对此事毫不关心,转身便走;更有少数精怪眼中闪过贪婪之色,目光在何太叔身上来回打量,似在权衡是否要出手抢夺。
然而最终,它们还是按捺住了冲动,纷纷离去。由此可见,这位树妖老者在青玉谷中的地位何等尊崇,无人胆敢违逆其意志。
待众妖散去,树妖老者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浑浊的双眼凝视着何太叔,缓缓道:“老夫这便带你去见大王,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要紧事来。”
说罢,他拄着拐杖,缓步前行,没走几步,身形便骤然腾空而起,朝着密林深处那一抹白色光影飞去。
被藤蔓束缚的何太叔此刻终于松了一口气,至少暂时不必去“见太公太奶”了。
然而,危机尚未解除,他必须尽快想出对策。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竭力回忆关于玉矶妖王的种种传闻,试图从中找出能够说服对方饶自己一命的筹码……
玉矶妖王所属的这一支妖族,皆是由草木灵植修炼成精,在妖族之中堪称异类。
与那些血肉成精、凶残暴戾的传统妖族不同,草木精怪大多性情温和,对天地生灵秉持自然之道,极少主动与人族修士结下死仇。
它们认为,与其无休止地厮杀,不如寻求共存之道,甚至在某些灵脉交汇之地,草木妖族与人族修士还能达成微妙的平衡。
何太叔心中暗忖,这正是自己唯一的机会。若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或许能说服玉矶妖王放自己一条生路。毕竟,草木妖修虽非善类,却也不似那些嗜血妖族般不死不休。
然而,就在何太叔暗自盘算之时,树妖老者心中却是另一番思量。
先前何太叔那番“求见妖王”的托词,在老者听来不过是拙劣的求生之言,甚至让他心中杀意更盛——区区人族修士,擅闯青玉谷,还敢妄言面见妖王?简直不知死活!
树妖老者眼中寒光闪烁,枯木般的手指微微收紧,正欲催动藤蔓彻底绞杀何太叔,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耳畔忽然传来一道温和而威严的灵识传音:
“带他来见我。”
短短四字,却如天威降临,不容违逆。树妖老者浑身一震,心中惊骇万分——这竟是玉矶妖王亲自降下的谕令!他不敢再有丝毫迟疑,当即收敛杀意,转而催动法力,裹挟着何太叔,朝着青玉谷最深处疾驰而去。
随着不断深入谷中,何太叔的视野逐渐开阔。青玉谷内灵气氤氲,遍地皆是修炼有成的精怪——有顽石成精,身躯坚硬如铁;有古树化形,枝干虬结如龙;有奇花异草修得灵智,摇曳生姿;更有藤蔓精怪缠绕盘旋,宛如活物。
若让人族修士见到此景,恐怕会欣喜若狂——这些精怪无一不是炼制法器、锻造法宝的上佳材料!
然而此刻的何太叔却无暇贪恋这些,他的目光被谷中美景所吸引:远处山峦叠嶂,近处溪流潺潺,奇花异草点缀其间,灵雾缭绕,宛如人间仙境。
而最令人震撼的,莫过于谷地中央那一抹逐渐清晰的白色光影。
起初,何太叔以为那只是一团灵雾,或是某种妖术幻象。然而随着距离拉近,他的瞳孔骤然收缩——那竟是一座巍峨恢弘的宫殿!
整座宫殿通体雪白,宛如一整块无瑕的灵玉雕琢而成,殿顶飞檐翘角,雕栏玉砌,其形制竟与凡俗界帝王的皇宫有几分相似,却又多了几分仙家气韵。
宫殿四周萦绕着淡淡的灵光,仿佛与整座青玉谷的灵气融为一体,令人望而生畏。
何太叔心中震撼不已:“这……这竟是以一整块灵玉炼制的宫殿?玉矶妖王的道场,果然非同凡响!”
何太叔尚在震撼之中未能回神,便觉周身一轻,眼前景象骤然变幻。
树妖老者法力一卷,他整个人便如风中落叶般被带入白玉宫殿之内。殿内灵气浓郁如水,每一步落下,脚下光洁如镜的玉砖竟泛起细微涟漪,仿佛整座宫殿皆由活玉雕琢而成。
待视线清晰,何太叔猛然抬头——只见大殿尽头的高台之上,一道身影正倚靠在玉座之中。那人一袭青蓝广袖长袍,衣袂间隐有灵纹流转,如云雾缭绕。他乌黑长发仅用一根青玉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颈侧,更添几分随性之意。
最令人惊异的是他的面容——不似想象中妖王的凶戾狰狞,反倒眉目清朗,唇角含笑,俨然一副凡间书生的温润模样。
此刻他正执一卷竹简细细品读,指尖偶尔在简上轻点,似在推敲文中妙处,浑然不似统御万妖的霸主,倒像是山野隐士。
砰——!
一声闷响骤然打破殿内宁静。何太叔被树妖老者毫不客气地掷在地上,后背重重撞上冷硬的玉砖,疼得他眼前发黑,喉间溢出一声闷哼。
他挣扎着撑起身子,却见高台上的男子已合拢竹简,正似笑非笑地望过来。
那书生模样的妖王随手将竹简搁在案几上,玉简与玉案相触,发出清脆的声。他单手支颐,袖口滑落露出半截如玉手腕,声音温润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听说...你要见本王?
最后一字尾音微微上扬,殿内灵气随之震荡。何太叔顿觉周身一沉,仿佛整座宫殿的重量都压在了脊梁之上。
何太叔只觉一股浩瀚如渊的妖力笼罩全身,五脏六腑仿佛被无形之手攥紧,连呼吸都为之一滞。眼前这看似温文尔雅的男子,仅凭一个眼神便让他灵台震荡,道心几欲失守。
他狠狠咬破舌尖,腥甜的鲜血在口腔中弥漫,剧烈的痛楚终于让混沌的神智为之一清。
此刻若自乱阵脚,必死无疑!何太叔强压下心头惊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借着这股锐痛彻底稳住心神。
他缓缓抬头,目光穿过殿内氤氲的灵雾,直视高台上那道青蓝身影,声音虽略带颤抖却异常清晰:前辈,在下...想与前辈做个交易。
玉矶妖王修长的手指原本正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竹简边缘,闻言忽然顿住。他微微偏头,面上玩味的笑意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真实的讶异。殿内烛火摇曳,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定的光影。
妖王轻哼一声,声音如玉石相击。他仔细打量着台下这个浑身血污的人族修士——区区筑基期修为,在自己刻意释放的威压下竟能保持神智清明,甚至敢直言交易。数百年来,这还是第一个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的低阶修士。
玉矶妖王忽然低笑出声,宽大的袖袍随笑声微微震动,袖口绣着的银丝缠枝纹在灵光中若隐若现。
他身体微微前倾,这个随意的动作却让整座大殿的灵气都为之一凝:有意思。说说看,你能拿出什么让本王心动的东西?
见妖王态度松动,何太叔心中稍定。他强忍背后火辣辣的疼痛,正要开口,却听妖王突然话锋一转:不过...
妖王指尖轻叩玉座扶手,每一下都仿佛敲在何太叔心尖上:若只是寻常炼器材料,本王与人族几位城主也算旧识,你大可光明正大来求。他忽然眯起眼睛,原本温和的目光骤然锐利如刀:为何要鬼鬼祟祟勘探我青玉谷地形?
最后一句喝问如惊雷炸响,震得殿内烛火剧烈摇晃。何太叔还未来得及反应,身后树妖老者早已怒喝一声:狂妄的族人小娃!枯木杖挟着破空之声狠狠抽在他背上。
沉闷的撞击声中,何太叔整个人向前扑倒。他虽兼修炼体术,肉身强度远超同阶法修,但这看似寻常的木杖实则蕴含树妖的本源妖力。
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在光洁的玉砖上溅开刺目的猩红。何太叔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鸣不止,却仍死死撑住身体没有倒下。
何太叔正暗自调息压制体内翻涌的气血,忽见一道青光自高台飘落。他强忍疼痛伸手一接,掌心触到一卷冰凉的丝帛——展开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这竟是一幅详尽至极的青玉谷地形图!
图中不仅标注了各处灵脉走向、精怪分布,甚至连谷中几处隐秘的禁制节点都清晰可见。
墨迹间隐隐流动着妖力,显然是刚刚绘制不久的真迹。何太叔手指微微发颤,他潜伏多日想要勘测的机密,此刻竟被妖王随手掷于眼前。
这......他猛地抬头,却见玉矶妖王不知何时已执起一卷古籍,修长的手指正漫不经心地翻动书页,仿佛方才扔下的不过是张无关紧要的废纸。
小友。妖王忽然开口,声音如清泉击石,本王不管你是真为炼器而来...
前辈!何太叔突然高声打断,这个冒失的举动让殿内侍立的树妖老者当即怒目而视。
但他已顾不得许多,手指紧紧攥住地图,语速飞快:既然连这等机密都赐下,那晚辈所求的藤妖血与青灵木心,可否...
妖王合拢书卷的脆响打断了他的话。殿内霎时静得可怕,唯有琉璃灯盏中的妖火噼啪作响。玉矶妖王深邃的目光在何太叔脸上停留片刻,忽然轻笑一声:有点意思。
随着妖王三下轻拍手掌,右侧帷幕无风自动。一阵甜腻的香风袭来,走出一位身着绯色纱衣的女子。她莲步轻移间,腕间金铃叮咚作响,可细看便会发现——那些铃铛分明是长在腕骨上的金色花苞!
女子娇笑着将鎏金托盘置于何太叔面前。盘中琉璃瓶内,翠绿色的妖血如活物般蠕动;旁侧则静静躺着一枚玉简。
看着尽在眼前之物,何太叔将琉璃瓶收入怀中,妖王的声音同时在他识海中炸响:瓶中藤妖血是报酬。至于玉简所述之事——殿内烛火齐齐一暗,可别,走漏风声!
何太叔眼中精光一闪,当即毫不犹豫地将琉璃瓶与玉简贴身收好。
当手指触碰到那卷地图时,却不由得微微一顿——羊皮卷轴上还残留着妖王掌心的温度,细腻的纹路间隐约能嗅到一丝清冷的松木香气。
他迟疑地抬头,望向高台上那道青蓝身影:前辈既然早已看穿晚辈意图,为何还要......
为何还要成全你?玉矶妖王突然轻笑一声,指尖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青玉棋子,在指节间灵活翻转。
他缓步走下玉阶,衣袂拂过之处,地面竟生出细小的冰晶,你们人族总说妖族浑身是宝——棋子突然停住,妖王俯身凑近,何太叔这才发现他瞳孔竟是竖状的翠玉色,可对我们而言,金丹修士的金丹、剑修的根骨、符修的神魂......哪样不是难得的材料?
妖王直起身,广袖一挥,殿内突然浮现出数十幅血色画面——有修士在谷口布阵的,有偷偷采集灵草的,甚至还有伪装成妖仆混入的。每一幅画面中,最后都定格在修士被藤蔓绞碎成血雾的惨状。
数百年前无数人族窥视,玄天宗探子,八十年前那个立誓的符修......妖王每说一句,就有一幅画面剧烈燃烧,你们人族的记性,倒是比蜉蝣好不了多少。
他忽然伸手捏住何太叔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不同的是,这次本王突然想看看——松开手时,何太叔下颌已浮现出青紫指印,你们人族,是否真的敢来。
树妖老者的藤蔓突然暴长,瞬间将何太叔捆成茧状。妖王转身时,一枚青玉棋子叮当落地,何太叔模糊听见最后的话语随风飘来“送这位人族小友,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