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太叔并未直接询问赵青柳。他从堵明仪零碎的言语以及海岛上那名修士惊惧的神色中,已然大致推测出事情的轮廓。
心中既明,便不再多问,只平静地看向赵青柳,开口道:“你的计划何时开始?需要我与胡道友如何配合?”
既然赵青柳已做足准备,何太叔也对她抱有充分信任,索性直接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赵青柳对何太叔的回应颇为满意。她一向欣赏与聪明人共事,有些事不必点破,彼此心照不宣。
她唇角微扬,目光掠过何太叔与胡卿雪,轻声道:“计划,就从此刻开始。不过真正发挥作用,尚需一至三年光景。这段时日,二位只需如常生活,静候消息即可。”
话音未落,她储物袋中倏地飞出两道传音符,稳稳落于二人掌中。赵青柳继续道:“待时机成熟,我自会传讯于二位。届时,还请二位封锁钟离家族驻地,所有身负钟离真人血脉者,格杀勿论。”
她语气转冷,眼中掠过一丝厉色,随即又泛起若有若无的笑意,“至于二位在钟离家族所得一切资源,我一概不干涉,尽归二位所有。”
何太叔与胡卿雪相视一眼,拱手一礼,转身向门外走去。行至门前,何太叔脚步一顿,蓦然回首,望向仍立于原处目送他们的赵青柳,沉声问道:“这个计划,堵道友可知情?她可会参与?”
赵青柳被何太叔这一问,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滞,仿佛春水乍破,旋即又恢复如常。
她沉吟片刻,给出一个似是而非的回答:“何道友放心,此事绝不会由我外事堂出面揭发。届时自会有另一人将消息公之于众——我敢保证,此人与仪妹绝无半点瓜葛。”
闻言,何太叔眼中的凝重稍霁,他深深看了赵青柳一眼,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便与胡卿雪一同转身离去。
房门轻轻合上,室内重归寂静,只剩下赵青柳独自伫立。
她凝望着那扇已然关闭的木门,良久,唇边忽然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低声自语:“何道友啊何道友……你方才这一问,究竟是担心妾身会牵连于你,还是真心在意为仪妹担忧呢?”
话音落下,她又陷入短暂的沉默。烛火摇曳,在她眸中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片刻后,她才轻轻吁出一口气,声音几不可闻:“此事自然不能由妾身亲自揭破。唯有找一个与妾身全无干系之人将消息传出,方能最大限度地保全自身。”
她缓步走向窗前,目光穿越沉沉夜色,精准地投向钟离家族所在的方向。那双原本含笑的眼眸渐渐凝结成冰,杀意如暗潮涌动。
“妾身还有太多未竟之事……”她指尖轻轻划过窗棂,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决,“断不能在此处,就此倒下。”
....
何太叔与胡卿雪并肩步出外事堂高大的门廊。门外天光清润,微风拂过廊前灵植,带起一阵细碎的叶片摩挲声。
胡卿雪侧身望向何太叔,眼波流转间轻声开口:“何道友若不急着回去,不如来我洞府小坐片刻?前些日子刚得了些清心茶,正好与道友共品。”
何太叔闻言身形微顿,面上虽仍带着温和笑意,脚下却不自觉地后退半步,拱手婉拒:“胡道友盛情心领,只是今日修炼尚未完成,还有些杂务亟待处理,实在不便久留。”话音未落,他已化作一道青烟似的身影,转眼间便消失在蜿蜒的山道尽头。
胡卿雪望着那道迅速远去的背影,不由轻咬朱唇,纤纤玉指在袖中微微收紧。“这个何道友……”
她低声嗔道,足尖轻轻跺在青石板上,“奴家,都已将心意表露得这般明白,他却始终若即若离,当真令人气恼。”
不过这份懊恼并未持续太久。她凝望着山间缭绕的云雾,唇角渐渐扬起一抹笃定的笑意。
来日方长,她自有足够的耐心等待。更何况她如今修为精进,对凝结金丹已有六分把握。
待到他日与何太叔共赴钟离家族之约,届时所得资源,定能补全结丹所需的最后几样灵物。
想到这里,她整了整衣袖,转身朝着洞府方向翩然行去。当务之急,是要在这三年内稳固境界,早日修炼至筑基圆满。
至于其他——她回首望了眼何太叔消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光芒——终究都会水到渠成。
与此同时,赵青柳精心布设的暗局,正如同深海潜流般悄然涌动。钟离家族一位颇具声望的继承人,在某个隐秘的契机下与古魔残魂建立了联系。
自那以后,这位原本前途光明的年轻修士便似被蛊惑了心智,开始暗中尝试以血祭之法换取力量。
初时只是小心翼翼地试探,但随着力量的增长与欲望的膨胀,血祭的规模与频率迅速失控。
最初每月仅有一两次的祭祀,渐渐发展到每周都要献上活人精血;从偏远海岛的流民,到深海堡垒中无亲无故的散修,失踪人口在不知不觉间攀升。
这一异常现象,很快引起了内事堂几位基层文吏的警觉。按照深海堡垒的管理规程,内事堂不仅要对堡垒内常住人口进行年度普查,更在周边近百座海岛派驻外部人员,每五年开展一次全面人口清查。
正是在最近这次清查中,几位细心的小吏发现,多个偏远岛屿上报的人口数据存在明显矛盾——五年间登记在册的失踪人数,竟比往年高出十余倍。
察觉到异常后,这些文吏立即将情况密报至内事堂。那位已然堕落的继承人闻讯,当即派出亲信试图压下此事,通过伪造海难记录、修改户籍档案等方式掩盖真相。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内事堂早已不是钟离家族一家独大的局面。
当这份被多次篡改的人口报告流转至内事堂副堂主司徒瑾派系的文吏手中时,一位经验丰富的文吏敏锐地发现了其中蹊跷。
他反复核对不同岛屿的档案笔迹与印章,发现至少七处记录存在人为篡改的痕迹。
一个可怕的猜想瞬间浮现在他脑海中——这绝非普通的人口失踪,而是有组织、有预谋的活人献祭!惊骇之下,他连夜整理好全部证据,准备呈报给丰执事。
一场即将席卷整个深海堡垒的风暴,就此拉开了序幕。
...
此刻,内事堂执事房内,丰执事正悠然品着杯中灵茶。氤氲的灵气伴随着茶香袅袅升起,在他面前缓缓散开,衬得这难得的清闲时光愈发惬意。
曾几何时,他的处境远非如此。因当年不愿依附钟离一系,他在堂内遭到了毫不留情的排挤与打压,不仅职权被架空,更被孤立于核心事务之外。
那段岁月里,他虽顶着执事之名,实则每日只能在浑噩中虚度光阴,壮志难酬,前景黯淡。
转机发生在司徒真人空降内事堂,出任副堂主之后。随着这位金丹真人的到来,钟离真人一家独大的局面被彻底打破,权柄一分为二。
丰执事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第一时间向司徒真人表明了忠心。
他的识时务与在堂内积累的经验,很快得到了司徒真人的赏识与重用。借此东风,他竟从一名近乎被遗忘的闲散执事,一跃而重掌执事权柄,真正回到了内事堂的权力舞台。
这番际遇,让他对司徒真人感恩戴德,依附得更为死心塌地。
在随后两派系激烈的权力倾轧中,他每每冲锋在前,但凡与钟离一系发生冲突,他总是态度最强硬、出手最果决的那一个,以此不断证明着自己的价值与忠诚。
近一两年来,堂内局势悄然生变。或许是高层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或许是争斗已至疲态,两大派系间的明争暗斗逐渐平息,转入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与对峙。
这对曾身处风口浪尖的丰执事而言,反倒是不错的闲暇时光。他终于可以暂离纷争的旋涡,像此刻一般,享受这片刻的宁静与安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