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妩张了张嘴,完全没想到长姐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一时惊愕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昭寰静静地看着她:“萧家世家大族,势头正盛,若能得他庇护,往后我季家岂不能安稳长久?”
“长姐在说什么?”
青妩看着长姐脸上那过分平静的认真,头一回恼,“你是有婚约的人!若此时转头要嫁去萧家,外人会怎么议论?再说我们与萧家立场相悖,你怎么嫁?他萧伯梁又凭什么会娶你?”
昭寰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才轻轻地笑了一声。
“嗯,我看得出他的意图……但那不重要。”
她转过头,目光依旧沉静,“阿妩,九王他老了,手里又没有多少兵。父亲就是太过忠心了,才看不清局势,这些年,像他这般被清出要害部门的还少吗?我们若再不另寻一棵大树,难道要跟着九王一条路走到黑?”
“横竖都是赌,我为何不赌赢面大的那一个?”
青妩怔住,心头忽然涌上无尽的伤感。那日在船上,那个刘姓同知便是如此,好像是下狱了吧。
眼前忽然闪过萧承那双冰冷的眼睛,心脏瞬间被密密麻麻的恐惧攥住。
她声音闷闷的,恳求道:“长姐,就算如此,你也没必要……嫁去萧家。”
马车一路行去,车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甫一回到家中,青妩便悄悄使人去调查姐姐同萧伯梁的往来。
傍晚时分,季三便来回话了。他吞吞吐吐却又描述详尽,几乎让青妩生出了他亲眼所见的错觉。
原来,自从上回萧家宴起,长姐便与萧家人往来频繁。即便这几日她前往幽兰堂学医的间隙,姐姐竟也多是与萧伯梁往来密切。
青妩听着,心中无比愤怒。长姐竟被萧伯梁玩弄于股掌之中!姐姐素来心高气傲,志向远大,想结识些有分量的人物也是人之常情。那萧伯梁纵横官场多年,老谋深算,最会骗人了。
姐姐完全是被诱骗了!
正当她心乱如麻之际,门子来报:段云舒来了。
青妩面色一沉,心知长姐此刻定然不愿再见他,只能自己去迎了。
厅堂里,段云舒此行来得匆忙,只拎着方食盒。他将食盒放在桌上,“这是知味楼的蟹粉酥,你姐姐最爱吃了。我近来公务缠身,恐难常来,只希望你能转告她。”
青妩看着那食盒,心中升起一股酸涩。段云舒待姐姐极好,这些年的小食、玩物、衣裳首饰,总是隔三岔五便送来。
她苦笑了一声,心里不是滋味,又无法代替姐姐说些什么,只能先劝他回去,免得自己说错了话。
“有劳段大哥,月底了,长姐去铺子里巡视,不知几时能回来。这蟹粉酥她定然喜欢,我一定转交。”
段云舒一愣,可随即反应过来,恍然起身:“有劳了。既然你姐姐不在,我便改日再来看她。”
青妩转身欲送他一送,段云舒却叫住她:“青妩!”
他神色憔悴,眼底一片青黑,可叫住她的动作却十分坚定,声音也很洪亮:“你姐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青妩本来想说“没有”,可话到嘴边,却迟疑了。
看着段云舒急切的神情,青妩最终咬了咬牙,慢吞吞道:“段大哥,长姐一向操劳家事,父亲许久未归家,她难免担忧,你不要想太多。”
许是这番欲言又止让段云舒起了疑。
隔日,季正笃前脚刚回府,段云舒后脚就跟进了门。自那日后,他便成了季宅常客,今日送玩意儿,明日请教公务,后日又借口送衣料。
然而他如潮的热情,只换来了昭寰的避而不见。
这日季家书房,段云舒终于逮住了昭寰。
里间屏风后头,青妩受父亲之命“监视”他二人。她紧握着手,透过屏风瞧见段云舒捧出一个锦盒,取出里头的累丝金凤簪:“上月去金陵办差时瞧见的,觉得……再适合你不过。”
长姐低着头没有去接。
段云舒轻轻放在桌上,转而说起二人常谈的话题,又说新得了上好衣料要给她送来。
“段公子。”长姐突然打断他,“我有些乏了。”
青妩看见段云舒骤然愣住,似是不能相信,他脸色有些苍白,“我今日与伯父商议过了,”他小心翼翼地说:“两家准备下月正式商定婚期。你放心,我必定......”
“不必。拖了这么多年,时过境迁,许多事也不是从前的模样了。”
青妩心头一跳,只见长姐倏然起身,决绝道:“我不是你的良配。此事,我会亲自向父亲言明。”
段云舒僵在原地时,青妩已经追着长姐的背影跑了出去。
季正笃为此震怒,将昭寰罚入了祠堂,沐芳院上下及门房守卫全部挨了板子。
夜深人静,祠堂里烛火摇曳。
昭寰静静跪于供桌前,身形挺直,眼也不眨地盯了桌上的牌位许久。她今日必须得说出口,动静必须要闹大,她得让萧伯梁看到她的“真心”。
哪怕萧承冷酷,哪怕杜玉衡袖手旁观,到时候再去找萧伯梁谈,他总不至于连一点想维护“诚意”的心思都没有。
若真成不了,想来,妹妹也不会受什么委屈。
子时刚过,祠堂外终于传来脚步声。
青妩悄悄潜进来,将食盒放在地上,取出里头的粥品,跪在姐姐身侧,“阿姐,你一整日没吃东西了,快用些粥。”
“你回去吧。”
昭寰看着前方,听着远处模模糊糊的虫鸣,轻声道:“别让父亲知晓了。快回去,快回去。”
青妩执拗着,用小勺取了半勺粥吹了吹,送到长姐嘴边,“阿姐,听话,吃一点儿。你若是不吃,我便跪在这同你一起守。”
昭寰没有看那勺粥,而是缓缓转过头,看着妹妹在烛光下担忧的脸,“我们阿妩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傻气?”
青妩放下碗,倚在她身上,“阿妩一点儿也不想长大,就想黏着姐姐。像小时候一样,阿妩什么都不会,只知道傻吃傻玩,可姐姐还是待我最好。”她重新端起碗,取了半勺递过去。
昭寰瞧着那粥,忽地笑起来,眼里全是泪,“段云舒是个好人,性子温和、前途光明,便是、便是……有时太过执拗,也只是关心则乱,无妨。”
她缓缓凑近那粥,张开嘴,吃了下去。
“阿妩若能嫁给他,必然不会受委屈。”
“什么?”勺子掉入瓷碗中,发出一声脆响。
“段云舒……家世清白,你嫁过去,必然平安富足一生。”
话音落下,昭寰猝然闭上眼睛,两行泪从眼角滚落。